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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第一章

六朝云龍吟

| 发布:12-08 20:24 | 865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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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于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跶,妖姬變童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一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過對于一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一些繁華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稱瓦舍、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舞臺,因四面圍著欄桿而得名“勾欄”。

勾欄里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

單臨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只設一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樂城服務更加完善。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于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

眾人一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只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仆從,也不敢饒舌,老老實實地唱了個肥諾。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里邊請!”一邊領著眾人來到里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東側一處大棚便是牡丹棚。系著彩帶的大門外有一張道遙榜,上面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卷”、“御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碧云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面是演出的節目,后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間有一座半人高的木臺,四面圍著欄桿,后面有個出口通向戲房,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

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臺上相撲,兩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臺上一站,如鐵塔一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就值幾個銅銖。

兩人身手嬌健,花巧又多,在臺上你來我往的演出諸般技藝,引得勾欄外一片喝彩聲。

青面獸和金兀術看得牛眼都快瞪出來,只見臺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一個虎撲撞作一團。

雙方貼身相斗,險象環生,青面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金兀術頸后血管“評抨”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兩頭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

秦檜笑道:“城里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一場輸贏可達數萬銀銖。”“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條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的在臺上扭成一團,你拉我腿、我擰你屁股,那才過癮。”

金兀術不屑地哼了一聲,“吾……”

“閉嘴!”程宗揚一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家伙!你懂個鳥!”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后掃了一眼。

林沖戴了一頂氈帽,打扮成閑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后面——林教頭實在不適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致的小閣。

那侍者老實地領著眾人來到一間精閣,陪著小心地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

程宗揚丟給侍者一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后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表演。

秦檜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做足幫閑清客的工夫,一邊道:“在下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你想當呂不韋嗎?”

秦檜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

秦檜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并無姓呂的相國。”

居然沒有呂不韋?難道被趙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揚只好苦笑。

別人穿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后炮都能打瞎。程宗揚一邊看著勾欄,一邊和秦檜閑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后他把一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叫道:“好!”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識到自己揀到寶。

情報中詳細列明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軍和龍衛軍,又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圣軍、廣武軍,合計五萬余人,每一軍的消息詳細到營指揮使一級,人數準確到個位。

這樣的消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一段。

那人在情報中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后,宋國朝中一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賈太師一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

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懸崖旁邊,一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檜。“你來看看,有意思吧!”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

“奸臣兄,你猜猜這人會是誰?”

秦檜沉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過他連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一個可能……”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

以岳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里放幾個太監當臥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歷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監。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消息,讓他幫我查個人。”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干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這樣一個出色的線人浪費。至于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就說不準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應的回答,詳細程度遠遠超過程宗揚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寫在一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檔案。

那名線人提供的消息從林沖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司的全部經歷,無一疏漏。

一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并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的情報,恐怕不是一個太監能做到的。

秦檜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

“不一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后面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么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

秦檜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難脫身。不過家主下這么大力氣,著實對得起他了。

秦檜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一下?”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一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熱鬧了。”

“誰?”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于情于理,咱們都該拜訪一下臧和尚的師兄。”

秦檜提醒道:“雖是一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這你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云天的好漢,雖然剛認識,交情卻不是一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若是替我當擋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像吊靴鬼一樣跟著我,我就請你吃狗肉!”

秦檜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

青面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你。”

“誰?”

“好像姓水……”青面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個漂亮美妞。”

“李師師!什么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

青面獸抗議道:“本來就是里面濕濕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獸,你還是一頭青面淫獸!”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面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

當日程宗揚只給李師師留了一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到自己。

“我沒有住在家里。”

程宗揚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回鏢局。”

程宗揚一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里那點失望立刻煙消云散。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眶一紅,險些墮下淚來。

程宗揚見不得這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里面什么都有,聽說北瓦比便門瓦還熱鬧。”

聽到瓦舍、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嗎?”李師師的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秾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半點反對的意思。只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一時接不上口。

秦檜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干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么會想不起來?會之,快叫兩輛車。”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云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一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么的,終究厚不了這個臉皮。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幫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并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只不過沒什么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曉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一心想巴結高衙內,一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事,幾名鏢師、趟子手,一個都沒回來。”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么想把那么一大筆財物交給他們?”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了攀上高太尉的關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后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不至于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兒往火坑里跳吧?

程宗揚沉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比李總鏢頭還大幾分。”“是嗎?”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時慌神,四處求人,但一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出去。”“會之,依你看?”

秦檜道:“屬下以為,此事蹊饒之處甚多。”

“沒錯。怎么聽都像是高衙內挖個坑,讓李總鏢頭往里面跳。”程宗揚笑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就出不來了。”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李鏢頭的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

“好讓你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你死了這條心吧!”

敖潤叫道:“程頭兒,你冤枉我了!月隊長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若有一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里變王八!”

“說得嘴響,你跳一個我看看!”

“今兒不成,”敖潤一邊大搖其頭,一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我老敖跳個給大伙瞧瞧!”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后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事有點麻煩。”

秦檜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云六爺這兩日該到臨安了。”

他話只說了一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并不合算。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是我盤里的菜——行了行了,你們別笑。”

秦檜和敖潤咳嗽著坐好。

程宗揚道:“我跟你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你們也看見了,那丫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還在慢慢撒網,他竄出來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沒地方哭,所以說麻煩啊!”

敖潤品味半晌:“程頭兒,你說這么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別人搶了?”

程宗揚點了點敖潤,贊許道:“有慧根!”

“你把菜藏起來,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揚一拍大腿坐了起來。“老敖,我發現你是個人才啊!這慧根活活有我大腿這么粗!你是活佛轉世吧?肯定的!你騙不了我!”

眾人哄笑中,馬車一前一后的馳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座島嶼,整座島嶼呈“田”字形,湖中有島,島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島嶼西南。

島上橋廊相接,亭軒星布,景色如詩如畫。島上有座保寧寺,但僧侶不多,也比較像和尚,因為沒有明慶寺的和尚那么“熱情”。

與佳人徐徐漫步島上,程宗揚很想詩興大發一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冒丟臉的風險。

李師師隔著兩步的距離與他并肩而行,雖然秀色猶如瓊花,但眉宇間一抹凄婉的哀怨揮之不去,令人說不出的憐惜。

李師師的姿容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幾位。雖然年紀尚輕,又是光明觀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嫵媚,多了幾分幽淡如蘭的氣質,但偶然一個明眸微轉,便流露出動人艷致。

夜風徐來,吹亂李師師的發絲。看到她翹起如明玉般的纖手,輕輕將飛舞的發絲撥到耳后,程宗揚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翹,輕輕撥弄發絲,這樣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卻流露出濃濃的女性媚艷風情,讓程宗揚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天生媚骨。

縱然出現在面前的李師師沒有墮入青樓,受到光明觀堂多年來清心靜意的培養,仍然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嫵媚與性感。

自己何其幸運,在她綻露出醉人芳華的成熟時節之前就遇到她,親眼看到這個名妓清純的一面;能看著她從泉水一般的清純少女,一步步走向風情萬種的絕代艷姬。

程宗揚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觀堂的教育無法改變李師師骨子里的風情,那么同樣受光明觀堂教育的鶴羽劍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潛藏著潘金蓮的妖媚與淫浪?

“他們都勸我去侍奉高衙內。”

少女幽幽的嘆息聲,使程宗揚連忙收回思緒。

李師師開口道:“爹爹說,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內,鏢局與高太尉拉上關系,生意至少會好一倍。姨媽說,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高衙內有錢有勢,雖然只是一個妾,但受寵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揚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

那位凝姨給他的感覺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言談舉止都有讓人心動的優雅。是自己看錯她的為人?還是有別的理由?

“我不想見那個人,一想起那個人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

程宗揚道:“如果你想離開臨安,我可以……”

李師師緩慢卻堅決地搖頭,神情凄婉地低聲道:“如果我走了,他們什么都沒有了。他們對我很好,連這件事他們也認為是為我好……雖然我不高興,但我一點也不想讓他們傷心……”

兩人都沉默下來,但少女如泣如訴的低語仿佛還在耳邊縈繞。自從知道李師師面對的是高衙內,程宗揚打心眼里不想招惹這個麻煩。

有岳鳥人的前車之鑒,程宗揚不想落得滿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兒都被人喊打喊殺。幫助李師師離開臨安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了。

兩人穿過竹徑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燈火通明。前面的心月臺是臨安人平常賞月的所在,此時燃燈舉火,卻是幾名少年在臺下宴飲。

李師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轉身離開,一名少年卻叫了起來:“這不是李寅臣的女兒嗎?”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見過的!竟然跟個男的半夜游湖,老大這下慘了,還沒進門就戴綠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軟了?竟然把這個雛放走!兄弟們!不如咱們今天把這小妞帶回去,讓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惡少轟然叫好,李師師心下惱怒,玉臉微微發白。程宗揚沒興趣和這些小屁孩瞎折騰,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師師卻凝立不動。

程宗揚有些咬牙。和這些小屁孩撞見是偶然,這丫頭不肯走卻是用這個機會讓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嬌笑一聲,跑得無影無蹤,等他們打完再來收拾殘局,把便宜撿回家。

程宗揚也能這么做,就是良心有點過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敵人。

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先挑起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護國節度使,檢校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

程宗揚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卻陰損地一腳踩住他的腳背。

梁公子剛要邁步,一頭栽到李師師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揚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咸不淡地說道:“梁少爺小心,天涼,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惡少都跳起來,一邊罵臟話,一邊吆喝手下的惡仆收拾這不開眼的家伙。

程宗揚瞧準高衙內不在其中,這個梁師成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節度使,自己聽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估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不著客氣。

程宗揚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順手給了他一個耳光。梁公子當場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滿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氣。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

“喲,一眨眼工夫,梁少爺就發福了?這臉怎么變這么大了?”

李師師雖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的目光露出一絲欣賞的神色,沒想到這個年輕商人真的會動手。

梁師成的名字程宗揚不知道,她卻是聽過的;賈師憲是宋國最大的權臣,梁師成則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寵臣。莫說臨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沒有幾個敢招惹。

這個姓程的晴州商人卻說打就打,這分膽氣著實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邊臉皮紫脹著腫起來,那幫惡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這廝給我抓起來!”

一群惡仆蜂涌而上,叫囂著拿出棍棒上來廝殺。

秦檜、敖潤和青面獸一直遠遠跟在后面。這邊鬧得天翻地覆,秦檜一副意態從容,絲毫沒把那些惡仆放在眼里;敖潤樂呵呵抱著膀子在后面看笑話,憑自家公子的身手,這點惡仆不夠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搶了公子的風頭,也太不開眼了。

但不開眼的也有。兩個人抱著肩膀看熱鬧,第三個卻按捺不住。

青面獸一看到有人敢跟給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頓時激起兇性,一步跨去,摘下背后的棍棒。

青面獸用的是丈二長槍,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兇器招搖過市,程宗揚讓他把槍頭擰了,充作棍棒。

這會兒他兩手一抖,槍桿如同蛟龍出水,將兩名惡仆打得旋轉著跌開,然后挑在一名家丁的胯下,將他挑得飛過岸邊側的柳樹,“撲通”一聲栽進湖里。

在荊溪時,程宗揚已經見識過青面獸的手段。獸蠻人一向是以力取勝,大刀'大斧、大植、大盾罾豸,這家伙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

青面獸在選鋒營干過,一出手全是殺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槍頭,只消這一招,那些惡仆至少要丟下三具尸體。

眼看斗不過青面獠牙的獸蠻大漢,那些惡少忽哨一聲,后面幾名家丁拿出刀劍,拼著又被打倒兩人的一陣亂砍,將獸蠻漢子的槍桿砍去數尺。

雙方正打得熱鬧,忽然梁公子用變調的聲音慘叫道:“停——”

惡仆們停住手。只見那個年輕人拿出一柄匕首貼在梁公子的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勁。

眾惡仆與他目光一觸,心頭頓時升起一陣寒意。

臨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戶,但這年輕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殺過人的,恐怕還不只一個。那些惡仆心頭發緊,再沒有一個敢動。

程宗揚慢條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臉頰。“大伙瞧瞧,梁少爺這胡子刮干凈,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關格格作響,有心放幾句狠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臉一板,抬腳把他踢開。

“滾二群雜碎,我見你們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搗著臉跌跌撞撞地跑進人群,他還覺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驚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惡少也被嚇住了,慌忙解開停在岸旁的船只,一個個逃命似的離開小瀛州。

程宗揚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師師小姐,我們接著賞月吧。”

李師師的目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猶豫一下才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李師師的手掌柔滑至極,纖軟得仿佛花瓣。程宗揚心頭一蕩,握著李師師柔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

湖上忽然傳來一陣大罵,離岸十余丈,那群惡少又添幾分底氣:打不過我就罵死你!

梁公子破口罵道:“小賤人!敢在臨安和我們十三太保作對!活膩了!”

程宗揚道:“別理他們,就當是幾只癩蝦蟆在叫。”

李師師嫣然一笑,嬌靨露出一個令天際明月也為之失色的動人笑容,握緊他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纖手,程宗揚不由大暈其浪。

那幾名惡少都紅了眼,梁公子搗著臉跳腳道:“小賤人,天生的淫材兒!裝什么正經!告訴你!你娘那個老騷貨早就被我們老大上了!你還要叫我一聲干叔叔!”

李師師身子一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地說道:“你娘還是什么女俠!為那點貨求我們老大,只要能饒過你爹那個破鏢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門的浪貨不弄白不弄!我們老大當場就把你娘辦了!從頭到腳搞了個快活!”

“老敖!”

“有!”

敖潤猿臂一展,拉開鐵弓,颼的一聲,一枝利箭從梁公子的頭上飛過,將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潤搭上長箭,如豹子一樣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幾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揚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師師,“走!”

李師師坐在車上,神情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馬車馳入城門,行駛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李師師伏在程宗揚的肩上,哭得肝腸寸斷。

程宗揚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出,只好輕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邊暗暗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終點。午夜時分,馬車在懷遠坊一處巷口停下。

程宗揚道:“司營巷——是這里嗎?”

李師師點了點頭,她已經拭去淚痕,眼眶還微微發紅。她沒有再說什么,向程宗揚施了一禮便下了馬車。

司營巷里都是臨街的兩層小樓,雖然不及城中達官貴人的豪宅華墅,但看得出是殷實人家。

李師師敲敲一處宅子的房門,一名老仆開門請她進去。

程宗揚嘆了口氣,這個小美人兒雖然夠聰慧、有心計,但在命運的蛛網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盡管有當上總鏢頭的父親、有一個了不起的師門,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可以想象她即將遭受的羞辱。

到那時,即使光明觀堂想去維護宗門起碼的體面,這個少女也未必肯回頭。成為一代青樓名妓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

不過現在有自己的出現,無論如何不會讓她走向宿命的青樓。

程宗揚敲了敲車轅,正準備吩咐敖潤離開,忽然眼角瞥到一個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頸后的汗毛猛然豎起。

一個藥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開門,從李師師剛進去的宅中出來。

夜色已深,她又專挑檐下的暗處,貼墻行走,行跡隱秘。出了巷口,一輛馬車突然從背后馳來,藥婆往路旁讓了讓,一邊暗自戒備。

車門忽然打開,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藥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喜,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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