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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流放地

夢幻泡影

| 发布:10-22 18:14 | 1247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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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碧藍如洗,烈日高掛天頂。一望無際的云層上,一艘巨舟正緩緩而行。巨舟劈開云海,真有幾分劈波斬浪的味道。

這艘巨舟極大,長兩里,寬一里有余,高百丈,比尋常城郭大上幾分。雖然大部分是空的,整艘巨舟就像一個巨型氣囊,不過吊掛在巨舟底部的船艙仍舊擠滿了人,少說有一、兩千。

船艙形如扁盤,方圓數畝,四周開窗,全都是鍋蓋大小的圓窗。透過舷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色。

可惜沒人對窗外的景色感興趣。剛上船的時候,船上的人全都感到頗為新鮮,整天趴在窗口往外張望。這些人平日里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哪里見過云在腳下浩渺如海的景象?但是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看膩了——半年來能夠看到的不是天就是云,不然就是大海。

旅途漫長,閑得無聊。女人們湊在一起,手上拿著針線、剪刀,一邊做女紅,一邊閑聊;男人們顯得慵懶多了,旅途開始時他們也挺興奮,互相認識之后就湊在一起閑聊,但是半年下來什么話題都聊過了,他們或是睡覺、或是三五成群湊在一起下棋。

船上并非只有平和安詳。

船艙的后半部有一區隔絕的艙室。艙室四壁是鐵,舷窗位置很高很小,連腦袋都伸不出去。

小小的艙室里擠著兩、三百人,這些人大多面目猙獰,或是滿臉疤痕,或是渾身刺青,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類。

唯獨角落里盤坐著的一個少年有些與眾不同。

他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頭發很久沒梳理,長而散亂,隨意地披散著,長相算中上,眼睛不大,目光卻鋒銳如刀。

因為人多又擠,空氣也不流通,所以這個艙室特別悶熱。其他人全都赤著上身,甚至有不少人脫得只剩下內褲,他卻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從體型和面相來看,這個少年和四周的兇徒惡漢根本不能比,但是偏偏他的四周沒什么人,大家情愿擠一些,也不愿意靠得太近。

不像其他人那樣昏昏欲睡,這個少年正思索著。

從上船開始他就一直這樣,有時候還會在艙壁上寫寫畫畫。航行的半年里,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仿佛根本不屬于這里。

所有的人都已經習慣漫長又無聊的旅程時,突然有聲音從艙頂傳來。

“請各位注意,請各位注意,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寶州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船準備。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寶州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船準備!”喊話聲不停反復著。

船艙里昏昏沉沉的人全都被喊話聲吵醒了。女人們連忙回到自家男人身邊;男人們有的開始收拾東西,有的則跑到舷窗旁邊往外張望。

底下已經不再是云和海,遠遠可以看到一條彎曲綿延的海岸線,更遠的地方還有淡淡的群山影子。

行空巨舟看似飛得很慢,實際上一個時辰可以飛行兩百多里,一日夜間就可飛行兩千四百里,所以不過片刻的工夫,海岸線已經近在咫尺。

前方就是航程的終點,也是天寶州最大一座城——臨海。從上往下看,居然看不到邊緣,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房子。

行空巨舟漸漸減慢了速度,緩緩落了下來。

下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有一圈柵欄圍攏著,柵欄外人頭攢動,還凌亂地擺著很多攤子,看上去異常熱鬧。

船上的人們早已經急不可耐地想重新踩在地面上,長達半年的漫長旅途簡直就是一場煎熬。

突然當一聲響,行空巨舟劇烈晃動起來,晃得上面的人全都踉踉蹌蹌,好在晃動只有那么一下,馬上就停穩了。

兩個船員跑了過來,轉動著一個很大的絞盤,隨著一陣“噶啷、噶啷”的輕響,船頭的艙門緩緩打開。

“一個個往外走,不要擠,走之前檢查一下自己的東西,若有遺漏,我們概不負責。”另一個船員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個鐵皮卷成的大喇叭,大聲喊叫著。

乘船的人攜家帶眷從船上下來,然后呼朋喚友、喧鬧吵嚷,場面凌亂不已。

亂了好一陣子,普通乘客總算全都下了船。此時,那密閉的艙室終于打開了,兇徒惡漢們一個個走了出來,現在輪到他們。

少年最后一個下船,歪著腦袋看了看天空。半年來,他已經熟悉船艙里昏暗的光線,一時有些不適應。

“快走!”旁邊一個兵卒大聲喝道。

行空巨舟的四周站了一圈兵卒,手里全都捧著一個扁扁的盒子,長兩尺、寬一尺余,正中央有一個手指粗細的孔。

少年認得這是百發機關弩,只要扣動機簧,瞬間就會射出六支箭,那些箭頭專破各種護體罡氣。

換成以前他根本不會在乎,但是現在他只能乖乖聽話。

和那些普通乘客不同,他和那些兇徒的身上全都散發著紅光。

這是一種標志。

其他人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這片土地,他們卻不行。想要離開,除非他能靠自己的力量跨越茫茫無際的大海。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雖然很清新,但是他察覺到里面藏著一絲讓人不舒服的東西。

來之前他就聽說了,天寶州的水、土、空氣都有毒。毒性雖不猛烈,卻如同附骨之疽難以拔除,還會日積月累,日益加深。

對于修練者來說,這是一片末日之地。

那些人把他送來這里,看似給他一條活路,還給他自由,實際上是讓他自生自滅。

他無法抗爭,所以來到這里。

出了柵欄門,少年看了看四周。

柵欄外是一片空地,亂得一塌糊涂,到處都有人把油布鋪在地上賣東西,還有一些人拎著籃子沿途叫賣。更多的人或是剛下船,或是要乘船離開,還有一大堆迎接和送行的親朋好友,吵吵嚷嚷,慌亂又熱鬧。

這里,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生活的那個世界。

少年隨意亂逛著,目光不停掃過攤子上的東西。

腳下這片土地名為天寶州,取的是“物華天寶”的意思。這里遍地是寶,最多的就是各種礦藏,三百年來已經發現六十余座金礦、兩百多座銀礦,銅、鐵、錫礦更是無數。早年,很多人都曾在走路時踢到狗頭金,從此發家致富,所以這片大陸被視作為財富之地,也是機遇之地。

攤子上的東西沒有一件少年看得上,也無人問津,不過中土肯定有人搶著要。那些破爛在別的地方都算是不錯的東西。

少年對這片土地的富饒多少有了點認識。

怪不得人人都知道這里兇險,但是在別的地方混不下去的人全都會跑到這里來找機會。

少年原本如同槁木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或許他也可以在這里找到屬于他的機會。

他站在那里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走。

這時,一個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家伙走了過來,問道:“小子,你在發什么呆?”

這個人語氣粗魯,手上還不停甩著一根很粗的鐵鏈子。鐵鏈子有點發紅,不過并不是銹跡。

少年看得出這是干透了的血跡。他不知道這算什么,下馬威?他也不知道這個家伙為什么找上他,以為他好欺負?

“小子,四海盟收人,以后跟著我混。不答應的話,我就讓人割斷你的手筋腳筋,把你賣到兔子窩當相公。”那個人把鐵鏈甩得“嘩啷、嘩啷”直響。

“要打架,離這里遠一點,免得把地上弄臟了,看著惡心。”柵欄邊一個站崗的兵卒冷語說道。

少年懶洋洋地轉過頭問那個兵卒:“不流血的話,殺個人可不可以?”

兵卒有些意外地看著少年,過了片刻,才一副事不關己地說:“你如果有這個本事,請便。這里的人命很賤,他的命賤,你也一樣,不管他死還是你死,都不會有人在乎。”

拿鐵鏈子的人怒了,揮起那根染血的鐵鏈朝著少年猛抽。

他不打算一下子把人打死,所以他抽的是肩膀。他要打斷這小子的四肢、割掉老二,賣給西城的老兔子頭。

少年頭也不回,像趕蒼蠅一樣輕拍一下,鐵鏈立刻被拍得調轉方向,轉了一個圈,落在那人的兩腿之間。

這一下絕對夠狠,百步之外的人都能夠聽到啪的一聲悶響,還夾雜著宛如雞蛋破碎的聲音。

“要不要送他去兔子窩?”少年問那個兵卒。

“不用。他常去兔子窩,認得路,知道怎么走。”兵卒幸災樂禍地說道。

少年沒急著離開,而是彎下腰在那個痛昏過去的家伙身上搜找著。他先扒光那個家伙的衣服,隨手扔給旁邊的一個攤販:“幫我換一套衣服,要我能穿的。”

攤販不敢怠慢。這片土地是狠人的天下,心狠手辣、實力高強就可以橫著走,直到碰到一個更心狠手辣、實力更強的人。

他很快就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奉上。

少年毫不忸怩,當場脫掉身上的囚衣,換上這身新衣服。

衣服稍微長了一些,其他都還不錯。那是一件青色的長衫,用錦帶束腰。他還討了一根紫色綢帶,把頭發系好,束在腦后。

這樣一打扮,他看上去不再是長發披散的囚徒,到像是一個出外游學的士子。

天寶州礦藏豐富,金子銀子都便宜。那個昏過去的家伙脖頸上戴著金閃閃的項鏈,雙手也都戴滿金戒指。

少年當然不會放過。他先把這些首飾摘了下來,然后撬開那個家伙的嘴巴。剛才那個家伙嘴巴一咧,里面金光閃亮,果然鑲著六顆金牙。

少年像摘豆子一樣,把六顆金牙全都拔了下來,上面還帶著血。雖然沒那條染血的鎖鏈可怕,卻也讓人毛骨悚然。

用力一捏,項鏈、戒指、金牙全都捏成一團,變成一塊金餅。

“這里的人真熱情,我剛下船,就有人趕著送錢給我。”少年贊道。他一臉笑容,看上去一派天真。

不過,周圍的人全都目不斜視,不敢和他目光相對,那表情就和那些與少年同船半年的囚犯們沒什么區別。

少年負著手,漫步而行,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個攤子都沒有錯過。

行空巨舟起降點顯然是城里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不只廣場上熱鬧非凡,周圍的那些街道也一樣繁華,道路兩邊都是攤販。

少年漫無目的地沿著一條街走了下去,仍舊一路走一路看,不時停下來在攤子上翻翻找找。

就在他蹲在地上翻看一串手鏈時,背后突然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俺爹說過,這里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最好別買。”

少年轉頭看去,只見背后站著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平頭、燒餅臉,一身粗布衣服,臉孔粗糙黝黑。

“你敢說我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想找死?”擺攤的販子惱了,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揮手就一巴掌甩過去。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連忙橫身進來。

這位大叔說話和氣,雙手卻劈里啪啦閃爍著火花,手指之間更牽連著絲絲縷縷的電芒。

“壞了規矩,就想拿一句話搪塞過去?有這么便宜的嗎?”擺攤的販子寸步不讓。他咬定對方剛來,不知道這里的底細,也沒什么靠山,說話時,他還朝著周圍那幾個攤主使了個眼色。

在這個地方擺攤的人未必互相認識,但是私底下有默契,都靠騙剛來的人撈錢,所以立刻心領神會,紛紛從攤子底下抽出了長劍、砍刀之類的兵刃。

“別給臉不要臉。”大叔雙手交叉胸前,然后舉過頭頂,嘴里念道:“忠義仁孝,萬眾一心。”

頓時,那些販子全都被鎮住了。他們當然知道這代表什么,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不能繼續糾纏下去。

“以后不要亂說話。”那個攤販指著燒餅臉的小伙子警告一句,也就偃旗息鼓,重新坐了下去。

一場紛爭平息,大叔低頭對少年說道:“小兄弟,你也是剛來這里吧?就你一個人?”

“是啊。”少年點頭應道。他對這家人挺有好感。

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待了半年,少年雖然在囚室里,卻也能夠看到外面。這家人很有意思。那位大叔并沒什么特別,也不引人注目,但是他帶的人卻很有趣,說起話來皆令人發噱。船上經常有人捉弄他們,他們也不生氣。

“我怎么沒見過你?”小伙子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喜歡清靜,所以一個人縮在角落里,我旁邊是一個很邋遢的大塊頭。”少年不想提自己流放犯的身分。

大叔和他兒子似乎有些印象。他們都不喜歡那個又丑又臟的家伙,所以從來不靠近。

“大家一起來的,坐了半年的船,以后都要在這里討生活,也算有緣分,你跟我們一起來吧。我不敢保證你能發財,但是吃口飽飯還是可以的。”大叔好意邀請。

少年也不矯情,立刻答應下來。他原本就沒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而對方看上去挺熟悉這里,跟他們一段時間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我姓謝,叫小玉,大禹州人。”少年自我介紹。

“我姓李,叫光宗。這是我兒子福祿。我們是從北海州過來的。”大叔說道:“我們一群有二十幾人,都是鄉親。”

“你以前來過這里?”謝小玉問道。

“我十二歲就跟著大伯來這里了,在這里發了財,十五年前回到中土。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來,沒想到年景不好,老家連年遭災,實在過不下去,只好帶著一家人再過來。”

李光宗說到遭災,臉上隱隱帶著一絲殺意,顯然不只天災那么簡單,應該還有人禍。

李福祿就有些沒心眼了,好像回到這里是什么好事,笑嘻嘻地說道:“俺和俺姐姐都是在這里出生,那時候我們都還小。”

“那時候你才幾個月大,你姐姐也才一歲多點。”李光宗回憶著過去的日子。

三個人說著話,已經穿過街道。

街道另一頭,大叔那群同鄉全都在那里等候,中間圍攏著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焦慮的婦人。

“二子已經不在埠頭上干了。”李光宗知道老婆等急了,連忙解釋:“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現在在西城的仁和堂做事。”

“西城?”李嬸一臉為難。

“叫一輛兩輪車吧。西城很遠的,娘走不動。”李福祿孝順娘親。他離開這里的時候還小,不記得什么事,但是以前常聽爹娘說起在這里的日子,所以對這里的情況有些印象。

“叫什么兩輪車?在這里討生活不容易,能省就省。”李嬸忙道。她站起身,拎起屁股下的那個大包袱。

“我來吧。”李光宗伸手接過,轉頭對兒子說:“福祿,扶著你娘和你姐姐,從這里過去可不近。”

李福祿應了一聲。

李光宗轉頭又道:“你們大家都小心包袱,別背在后面,全都抱在前面。這個地方不太平,到處有人搶東西。”

那些同一村子出來的人立刻照著做,他們手里的包袱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一群人抱著包袱、捧著行李,跟在李光宗后面。

謝小玉走在最后面。他最輕松,什么東西都沒帶,一路上還東瞧瞧、西望望。

臨海城是人們最初在天寶州的落腳處。三百多年的時光,讓這里從最初的一個小小村落變成現在的規模。

這里的街道很寬,兩旁都是樓房,一般是五層到七層,最矮的也有三層。一樓臨街的那邊肯定是店鋪,什么樣的貨色都有,同樣的東西在這些店鋪里,價錢遠比碼頭周圍那些攤子便宜得多。

不只店鋪多,人也多。大多數人衣衫襤褸,而且行色匆匆,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鞭子驅趕著。有錢人也有,他們坐在一種由人拉著的兩輪車上,悠哉地招搖過市。和中土不同,這里還有很多女人站在路邊搔首弄姿。

五色迷人眼,五欲撩人心,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不愧有大魔都之稱。

他們一路上走得很慢。倒不是因為這群人腳力不夠,而是因為一路上總是有人拉拉扯扯,有拉他們買東西的,也有妓女直接纏上來。剛到這里的外鄉人在本地人眼里就是肥羊和凱子,打發這些人花的時間比趕路更多。

臨近傍晚,他們才找到仁和堂。

那是一座很大的藥鋪,大青墻上寫著很大一個“藥”字。招牌倒是不大,就鑲在門頭上。

李光宗一個人走了進去,朝著柜臺上一個打瞌睡的伙計喊了一聲。那個伙計睜開眼睛看了半天,然后驚喜地跳了起來。

“大哥,你怎么回來了?嫂子還好嗎?”那個伙計問道。此人不過四十多歲,頭發卻已經花白,滿臉都是皺紋,看上去像一個干癟老頭。

“你嫂子就在外面。”李光宗很想好好敘敘舊,不過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中年伙計快步走到門口,朝著李嬸打了個招呼,然后轉回身對李光宗說道:“這里走不開,你先領嫂子去我家。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的黃泥崗,過了街口,你就可以看到一座大牌樓。”

李光宗應了一聲,帶著眾人走了。

“黃泥崗?當年不是亂葬崗嗎?”李嬸嘟囔了一聲。

“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李光宗叱道,隨即又嘆了一聲:“我們離開了十五年,這座城又變大許多。”

“爹,你帶俺好好看看。俺是在這里生的,卻不知道這里是什么樣子。”李福祿在一旁嚷嚷著。

“明日就把你送到礦山去,所有的人都要去礦山。你們血氣旺盛,絕對不能待在這個地方,否則很容易學壞。”李光宗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是過來人,當年看到太多人被這片迷離光彩吞沒,最后嚼得連渣都不剩。

李福祿心里不愿意,臉上卻不敢顯露,否則他爹就不是用嘴巴教訓他,肯定改用巴掌。

黃泥崗離仁和堂不遠,所以這次路程沒那么長。

一過街口,果然看到一座很大的牌樓。

那座牌樓上下三層,廊檐飛翹,上面貼紅描金,看上去頗為氣派。牌樓后面是天井,天井兩側和后面是一圈主樓,上下六層。

李光宗領著人走進去。二子讓他直接過來,肯定沒什么問題。

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傳出一陣喧鬧的聲音。

不大的天井里擠滿了人,大多是女人。她們湊在一起,一邊摘菜一邊說話,說的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一旁有口水井,井邊不停有人過來打水,旁邊一圈人在那里洗衣服。

天井上橫著一排排竹竿,竹竿上晾曬著衣裳。天井里也有男人,幾個做小買賣的人正收拾自己的攤子,一個滿臉白粉的戲子在那里吊嗓。

看到這么一大群人進來,天井里那些人先是一愣,緊接著一個女人拍了下大腿,歡聲叫道:“李哥、嫂子,你們怎么回來了?”

“二子媳婦,十五年沒見了,你還是老樣子。”李嬸高興地上前拉著女人的手。

那個戲子和其中一個買賣人也認出李光宗,全都拱了拱手。

“李大哥,別來無恙。”戲子文縐縐的,說話細聲細氣。

“我能有什么事?”李光宗哈哈一笑。

幾個人在那里寒暄聊談,謝小玉自顧自四處打量。

這座牌樓外面挺光鮮,里面卻顯得簡陋,整體用毛竹搭成。不僅牌樓,連住人的樓房也是用毛竹搭成柱子和橫梁,然后用泥磚砌起來。毛竹和泥磚交接的地方,是用泥漿拌上棕麻夯實而成。

天色漸漸暗下來,二子媳婦突然想起了什么,揮手讓人搬桌子、搬椅子。

“別破費。”李光宗連忙阻止。

“李大哥,你們好不容易回來,肯定要慶祝一下。”二子媳婦拎起籃子就跑了出去。家里沒魚沒肉,不可能拿青菜豆腐待客。

“我家還有塊臘肉。”

“我有一條咸鲞魚,撕開正合適下酒。”

“我家也有一掛香腸。”

“……”

和李光宗認識的人家都很熱情,什么好東西都拿了出來。

李光宗看到這番景象,也就不再阻止。反正這分人情他都記在心上。

人多,幫忙的人也多。很快地,十幾張桌子擺在天井里,廚房里一排灶臺火光閃閃,女人們各展手段。

一張四方八仙桌可以坐八個人,男人們坐在桌前,李光宗坐的是主座。李光宗身邊的位子空著,是給二子留的,他的左邊是戲子,同桌的另外五個也都是他的舊識。

戲子他們說著天寶州的變化,李光宗說著中土發生的事。

一開始,大家都說得挺熱鬧,但是氣氛漸漸變得沉悶起來。

戲子輕嘆一聲,指了指天。“當年你的運氣不錯,走了之后沒半年就來了一次黑潮,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大黑潮。你之前待的那個礦,所有的人都死得干干凈凈。”

“城里沒事吧?”李光宗皺眉問道。

“有大陣擋著,還算馬馬虎虎。不過年老體弱的人受不了,那段日子天天都是成車的尸體往外運。”戲子仿佛又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嘴唇抖動兩下,說不出話來。

“這十五年真是天災不斷。后來又有三場黑潮,只是沒那么可怕。”一個買賣人淡淡地說道。他已經麻木了,顯得不怎么在乎。

“你這次回來實在不太明智。”戲子總算緩過來,不過他已經不想說剛才的話題,所以換了一個:“連著幾場黑潮,大部分地方的污染比以前厲害多了。以前小心一些還可以撐個十幾二十年,現在不行,不管是下礦井還是進密林,頂多五、六年,一個人就廢了。”

這顯然也是一個令人心痛的話題。戲子指了指自己,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

其他人的神情也差不多。來天寶州闖蕩的人,第一選擇是當礦工。這里到處都有礦山,當礦工雖苦,但是收入穩定,做個五、六年就可以討個老婆,成家立業。李光宗在礦井里待了十年,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財富,足以讓他回中土過上不錯的日子,要不是年景所逼,他們一戶絕對算得上小康人家。第二選擇是當獵人,這比較危險。天寶州妖獸橫行,危機萬分,當獵人賺錢快,喪命也快。

包括戲子在內,這些男人剛剛到這里的時候全都身強力壯,都下過礦、進過林,但是后來身子越來越不行,這才另謀生路。

“麻煩的不只是毒氣邪瘴。十年前,那些土蠻部落聯合起來,選出十二個頭人,從那之后,土蠻就變得越來越兇悍。大前年千畝城、前年子歸城、去年風嵐城一個個被他們攻破。聽說城破之日,男的全都被殺了個干干凈凈,女人和孩子被抓回去當奴隸,也不知道那些土蠻有什么辦法能夠讓她們活下來。”戲子自斟自飲,大有借酒澆愁的味道。

“現在我最擔心的是有朝一日那些土蠻來打臨海。”那個買賣人也拿起酒杯。

大叔聽得百爪撓心。早知道這些,他就不回來了,在家鄉苦熬兩年,就算啃樹皮也比來這里送命好。

他正煩惱著,藥房伙計二子回來了。

二子手里拎著兩個食盒,里面是他打烊之后去慶豐樓買的小菜,總共四樣——爆炒羊雜、豬油肚子、紅燒劃水,茭白肉絲,滿滿四大海碗。

雖不是什么大魚大肉,只是一些小菜,但樓里的人能夠吃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又破費。”李光宗埋怨了一句。

“自己兄弟客氣什么?”二子在李光宗旁邊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先替他滿上,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放下酒壺和李光宗碰了一杯之后,二子搖頭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講。”

“你也勸我別去礦上?”李光宗完全可以猜到二子想說什么。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孩子想想。”二子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

李光宗被說得心思動搖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戲子又嘆了一聲,這聲嘆息和著韻律,滿是說不出的苦楚。

“在城里討生活也不易啊。”

這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停下筷子,放下酒杯。

最后,還是那個小買賣人鎮定一些,說道:“像我們這些在礦上干不了的人,只能另想辦法謀生。早幾年生意還好做一些,現在卻難,因為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敢出城,大家都只能在城里搶飯碗;更有一些人不想辛苦謀生,干脆走上歪門邪道。所以現在城里越來越亂,日子越來越難過。”

搶飯碗三個字一出來,所有的人都不再開口,大家蒙著頭吃飯。

二子也是一臉尷尬,卻不好說什么,只能手里持著酒壺,只要李光宗的杯子空了就立刻滿上,自己則在一旁陪著。

人漸漸散去,再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后只剩下李光宗帶來的人和二子一家。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喝酒的李光宗放下酒杯說道:“大家都過來,我有話講。”

他帶出來的那些同鄉連忙圍了過來。

“把桌子拼一下。”謝小玉說道。

這話提醒了眾人。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很快,四張桌子拼在一起,二十幾個人全都坐了下來。

“剛才的話你們都已經聽到了,有什么想法?”李光宗也不強求。是他把這些人帶出來的,現在看來錯了,所以他不想再錯一次。

“爹,俺跟著你。”李福祿第一個說道,他不想讓別人以為他是來搶飯碗的。

“李叔,算我一個。”

“俺也是。”

接二連三有人應道。

所謂物以類聚,李光宗帶出來的人里,一大半和他兒子差不多,有些愣、有些缺心眼。

“我無所謂,跟你去礦上看看也好。”謝小玉不疾不徐地說道。

“其他人不愿意一起去?”李光宗再確認了一遍。

剛才沒說話的人全都低下頭,他們確實被嚇到了。明知道這樣有些沒義氣,還是決定留在城里找一碗安穩飯吃。

“人各有志……”李光宗頓了頓。那些重話他說不出口。“算了,我本來就打算明天走,現在只能再留一天。明天我帶你們四處走動一下,看看有沒有人賣我一個老面子。”

“讓嫂子和侄女留下吧。”二子媳婦連忙說道。

李光宗本想拒絕,但是一想到礦上的危險,最后還是心中不忍,也就默默同意了。

“其他人就留在家里不要亂跑,省得惹上麻煩。”李光宗看了李嬸一眼。其他人不知道輕重,他老婆在這里住了十幾年,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會盯著他們的。”李嬸應道。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謝小玉打了個招呼。

“你自便。”李光宗笑了笑。

“他能出去,俺為什么不能?”李福祿冒了出來。

李光宗一巴掌朝兒子頭上打下去,厲聲斥道:“你不給我惹禍就夠好了。剛才過來的一路上,你那雙狗眼珠子在看什么地方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福祿本來就怕自己的老爹。剛才跳出來說話是因為沒經過腦子,現在挨了一下,再也不敢說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謝小玉就出了牌樓。

昨晚,他們二十幾個人擠在滿是塵土和蜘蛛網的谷倉里,早上起來,他身上卻一塵不染。

他這么早起來當然有理由。賣菜的人只有早上和傍晚才會出來,傍晚時東西會便宜一些,不過選擇就少了,早上價錢貴點,但任由他挑。

出門前,他已經問清了附近菜市場的位置。

在滿是魚腥味、雞鴨糞便味的那一排攤子轉了一圈,他手里多了一個用稻草扎成的草窩,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兩百顆雞蛋。這些雞蛋全都是他親手一顆顆挑出來的,在陽光下照過,絕對沒有一點黑影。所有的雞蛋都用稻草扎好,中間還塞上許多稻草,防止磕碰。

除了雞蛋,他的手里還多了一個紙包,里面包的全都是蟲籽,一粒粒都只有針眼大小。

拿著這些東西,他沒回牌樓,而是去了一家銅鋪。

天寶州礦多,金、銀、銅、鐵、錫全都比中土便宜許多,擅長打造家什的師傅也多,所以分工就細。這里不但有金鋪、鐵匠鋪,還有銅鋪。金鋪打金銀首飾,鐵匠鋪打粗重器械或者兵刃之類,銅鋪則專門打造精細的東西。

到了那里,也不問價錢,謝小玉直接把一張圖紙放在桌上。

“幫我看看,這東西能打出來嗎?”

師傅一看圖,立刻知道是高手所畫。

圖紙并不繁難,只是一個圓不溜丟的大銅壺,壺嘴很高,顯得有些怪異。螺絲口的壺蓋,旁邊注明了要密封;除此之外,還有一根形狀怪異的銅管,中間一段縱橫往復,像盤起來的腸子。

“這東西不難。”師傅回道。

“幫我立刻打出來,我在這里等。”謝小玉拉過一張凳子,往那里一坐。

“立刻就要?”師傅有些為難了。

“你開個價吧。”謝小玉也不多啰嗦。他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這家是西城最大的銅鋪,幾個師傅手藝都不錯。他要的東西,很容易就可以搞定,頂多價錢貴點。

“您要得這么急,我幫您趕工,收您十五兩銀子。”師傅直接開了個高價碼。三兩銀子的東西,他一下子提了五倍。

“我在這里等。”謝小玉連價錢都懶得講,他從不把銀子放在眼里。

師傅拿著圖紙進去了。

一個多時辰后,他拿著一大堆東西出來了。

所謂的趕工也就那么回事。

銅鋪里有現成的銅管,只要照著尺寸截一段下來,然后找人彎一下就行,連師傅都用不著,直接拉個學徒就全都搞定。

稍微麻煩一些的是銅壺,要先敲出兩個半球,然后合在一起焊成一整顆球,大半工夫倒是花在焊接上。

“您要試試嗎?”師傅問道。

謝小玉看了一眼做工就大致清楚了,手藝確實不差。他不想當場演示,那會泄漏秘密。

隨手把一顆金豆子扔在柜上,他吩咐銅鋪的人幫他把東西包起來,放進一只竹簍里帶走。

剛一出門,他就感覺自己被人盯上。

稍微一思索,謝小玉就明白了,肯定是剛才付錢太爽快,讓一些人動了心思。

果然,才過了一條街,就看到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手里抱著個大花瓶,上面五彩斑斕,很是漂亮,不過可以肯定那是一件贗品。

看到這么一件精美的贗品,他越發放心了。

如果真有背景,根本用不著來這一套。天寶州是個沒有法律的地方,只要拳頭夠硬,殺人也是等閑,玩“碰瓷”已經上不了臺面。如果拿個破瓦罐玩這一手還多少有點把握;拿這么個漂亮玩意兒碰瓷,除非對方是體面人,特別講究臉面,破瓦罐拿不出手,一定要找個好東西。但這可能嗎?

謝小玉放心大膽地往前走。

兩邊交錯而過,左邊那個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撞個踉蹌,然后碰上右邊那個拿花瓶的人,最后花瓶當場摔碎,對方碰瓷成功。

可惜謝小玉不是普通人,他的腳跟就像生在地上,身體晃都不晃,撞人的反倒飛了出去。

抱花瓶的人微微一愣,這才醒悟過來,把花瓶往地上一扔,可惜還沒等他大喊,謝小玉已經搶先開口了。

“我的竹簍,我用三千兩銀子買來的竹簍,居然讓你們兩個王八蛋碰壞了!”

他一臉悲憤地甩手一個耳光。

摔花瓶的人還沒弄清怎么回事,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一上來就被撞飛的那人剛爬起來,謝小玉迎面一腳踹在他臉上,讓他再次躺下。

謝小玉目光兇厲地朝著四周掃了一眼。

碰瓷一般是好幾個人一起下手,一個主碰,幾個人幫腔。此刻,路上的行人里肯定有對方的同伴,他等著有人跳出來主持公道。

“你這人怎么……”主持公道的人果然冒了出來。

還沒等他說完,一塊瓷片就飛進他嘴里,割破他的嘴巴和舌頭,打掉他的牙齒。

那個人捂著嘴蹲在地上,手指縫里全都是血。

“在天寶州,說話用的是拳頭,不是舌頭。你算什么東西,跑出來主持公道,當別人是白癡嗎?”朝著那人啐了一口,謝小玉拎起東西繼續走路。

兩旁看熱鬧的行人就像躲瘟神一般,全都遠遠繞過他走。

回到牌樓也才晌午時分,謝小玉拿著東西進了里間。那些銅器就算了,雞蛋和蟲籽絕對不能磕碰。

剛把東西放好,他就聽到外面有喝罵聲。

不用說,找麻煩的人來了。

回來這里的一路上,他根本沒掩飾行蹤,那幫碰瓷的家伙肯定還有同黨,所以一直跟著他到這里。

謝小玉轉身出來,這件事是他疏忽了。

還沒等他走出牌樓,就聽到“劈啪”一陣悶響,空氣猛地震動了一下。

有人打起來了。

交手的人一個是李光宗。他的拳腳很快,如同雷光電閃,身形展動間總是會帶著絲絲縷縷的電芒,有時候拳頭打出去也會竄出一道電弧。

李光宗的對手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如黃蠟的禿頭。這個人約莫三十出頭,腰間扎著巴掌寬的銅帶,身上穿著一件貼身短靠,雙臂裸露著,蠟黃的皮膚泛著一層暗淡的黃光。他出手大開大闔,沒什么章法,卻讓李光宗無法近身。

只看了一眼,謝小玉就明白了。禿頭練的是金剛勁羅漢身,已經修到銅皮鐵骨的境地。

李光宗的身手比那人好,但是在功法上吃了虧。對方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他的拳腳上去,對方頂多晃兩下。

時間拖得太久,李光宗恐怕要落下風。

一想到這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謝小玉飛身飄了出來,左手一帶,還隔著兩丈,居然硬生生把李光宗卷了回來。他的右手五指虛扣,連環彈出。

隨著一連串破空之聲,對面的禿頭感覺天突穴一陣劇震,五道潛勁先后擊中那里。密布全身的真氣擋住前三擊,卻被第四擊穿透進來,之后是最弱的第五擊。雖然最后一擊很弱,卻足夠讓他受傷。

禿頭連退數步,靠墻扶住身體,一口血吐了出來。

“還要打嗎?”謝小玉沒下殺手。他如果真的把這個人殺了,此人那些手下說不定要報仇,李光宗的妻女還要在城里住,到時候豈不有麻煩?

他不殺人,但是要讓對方知道他隨時都可以取對方的性命。那人只要不傻,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想看看李光宗背后的靠山。

謝小玉沒忘記李光宗在攤子前做的動作和念的切口,這肯定是本地某個幫派的標志。

“你的手下有眼無珠,想詐我。你居然不好好打聽一下,冒冒失失跑過來找我算賬,現在我們就來好好算算。”謝小玉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禿頭扶著墻壁又吐了口血,悔恨不已。

不過他也納悶,這樣一個高手怎么會住在如此簡陋的地方?

禿頭背靠墻壁,雙手抱拳,拱了拱手,啞著嗓子說道:“這位爺,小的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深淺,得罪了您,小的在這里有禮了。不過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大家留個余地怎么樣?”

這人倒也機靈,打不過就直接認輸討饒。

這時,街口轉過來兩個人。前面那個三十多歲模樣,微微有些富態,一身皂服,方帽旁邊插著根野雞翎,腰上別著塊木牌,是個捕頭。后面那人正是戲子。這位捕頭是戲子搬來的救兵。

戲子出門的時候,恰好看到禿頭帶著一群人往這邊趕,有人嘴里嚷嚷著大紅牌樓,再看那方向,正是朝著他住的地方而去,所以他忙不迭地搬了救兵過來,沒想到這邊已經打完收工。

“禿哥,這里是小弟的轄區,你過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那個捕頭先和禿頭調侃兩句,這話透露出幾分不滿。

轉身,捕頭又朝謝小玉拱了拱手。“這位小哥好手段,能讓禿哥吃癟,您也算是這一號了。”說著,他挑起大拇指。

再轉身,捕頭朝著李光宗喜不自禁地喊道:“李哥,十幾年沒見你,你老兄越發精神了。”

“托福、托福。”李光宗也連連拱手。

一看到這位捕頭八面玲瓏的手段,謝小玉立刻明白這件事再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天寶州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官府的威懾力有限,公門眾人未必鎮得住場子。不過這位捕頭似乎和禿頭及李光宗都熟,而且為人滑溜,絕對是和稀泥的好手,現在就需要這樣一個人在中間調和。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現在正好中午,我去叫點小菜,大家聚一聚。”李光宗說道。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雖然贏了,但是他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妻女可能會出意外,如果姓張的捕頭肯照顧一二便好得多。

“這件事是因我而起,還是我來吧。”謝小玉捻出一顆金豆子塞在戲子手里,“我對這里不熟,就勞駕您了。”

“別,你這是瞧不起我。這種事司空見慣,打一架打得對方服貼了,以后就不會有人來找麻煩,你反倒幫了我一個大忙。”李光宗哪里肯讓謝小玉花錢,連忙攔道。

戲子也不肯接。昨天大家都沒看出來,現在知道這位是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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