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樂園

夜已經深了，月亮正掛在半空，天空中幾朵潔白的云彩緩緩在黑絲緞般的夜幕上飄過，偶爾掩蓋住明亮的月光。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幾盞昏黃的路燈照著灰暗的水泥路通向遠方。腦子有些暈眩，剛才老何說的話，給我的沖擊力很大。

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江邊。冬夜的江風冷的有些徹骨，前面就是那片小樹林，是我第一次，和媽媽有不一樣感覺的地方……

樹葉都已經落盡，只剩下扶疏的枝椏，在寒風中輕輕地擺動。

我沒有覺得冷，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在老何的話語里。老何是什么意思？要和媽媽分手嗎？我應該覺得開心才對，為什么卻有點為媽媽難過？

老何說媽媽心里有個人，那是誰呢？爸爸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十八年了，即使媽媽想他，也應該接受了現實啊。那會是誰？老何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和媽媽有些接近的男人，不會有別人的。

那會是誰呢？總不可能是我吧？那次媽媽生氣以前我和媽媽的感覺那么好，媽媽也似乎不只把我當兒子了，但是，她那么生氣……

老何不要媽媽了，媽媽怎么辦，還要繼續孤獨寂寞嗎？我不能再試圖填補這個角色了啊！

呆呆地坐了很久，突然風中傳來若隱若現的呼喚：「小磊！小磊！——」

我一個激靈，是媽媽？

聽錯了吧。太想媽媽了，肯定是錯覺。我剛想繼續思考，呼喚聲又響起來，離我近了一點，顯得清晰了一些：「小磊！小磊！」

不錯，是媽媽，焦急的情緒非常明顯。

我站起身來，想跑掉，呼喚在繼續，這次更近了，能聽到一絲嘶啞的哭聲。

我的心一酸，我怎么能讓媽媽這么擔心。我真混蛋啊。我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久，就看見媽媽跌跌撞撞的身影。

媽媽很快看到了我，大喊一聲：「小磊！是你嗎？」

我趕緊答應道：「媽！……」

媽媽快步跑起來，突然腳下一個趔趄，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媽媽撐著地爬起來，看了我一眼，一把把我摟在懷里。

緊接著就是嗚咽，我趕緊道：「媽，你怎么來了？」

媽媽大哭起來：「小磊！你一個人跑到江邊來干什么！這么晚！你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和媽媽講啊！你別一個人悶著啊！你爸就是這個時候一個人……嗚嗚嗚嗚……」

媽媽哭得很傷心，我趕緊安慰道：「沒事啊，媽，我就是想散散心。我不會學爸爸那樣的，你別瞎想。」

媽媽哭了一會：「你剛才是不是回去了，看到何叔叔，才跑出來？我問了路邊小賣部的，才說看見你一個人往這邊走，果然跑到這里。你嚇死媽媽了！」

我只好苦笑道：「媽！——我是看到何叔叔了，想給你們一點空間，就出來隨便逛逛。你怎么這么喜歡瞎操心？」

媽媽繼續哭著：「媽媽知道你心里難過，知道你不希望媽媽找別人，媽媽已經和何叔叔分手了，你以后別瞎想了。」

我沉默著站起來，媽媽可能覺得奇怪，抬起臉看著我，臉上的淚痕反射著皎潔的月光：「小磊？」

看著媽媽的眼淚，我心里一陣酸痛，抬起衣袖去幫媽媽擦干：「媽，你為什么要和何叔叔分手？我希望你們在一起的……」

媽媽的眼淚又流出來：「媽媽知道你對媽媽的感情……其實媽媽不喜歡何叔叔的，只是怕你犯錯，想著媽媽要是找個人成了家，小磊就不會亂想了。可惜何叔叔看出來了……」

我再次伸手去幫媽媽擦眼淚：「我只覺得這不是錯……」

媽媽又呆住了：「小磊！」

我咬著嘴唇，想了一會，鼓起勇氣問道：「我聽到何叔叔說的一些話了。他說你心里有個人。」

即使是黑夜，明亮的月光下還是能清晰的看到媽媽的臉通紅起來，秀氣的雙唇顫動著，囁嚅了一會，才輕聲答道：「是……」

幾不可聞。

我看著媽媽的眼睛：「那媽媽為什么不找他呢？我真的希望媽媽不要那么寂寞。」

媽媽低下頭，似乎是不敢和我對視，良久，才再次輕輕的說道：「媽媽不能找他……」

我著急起來：「為什么啊？媽，我雖然、雖然很想……永遠和媽媽在一起，可是更重要的是媽媽要幸福。」

媽媽搖著頭，沒有說話，我追問道：「他是誰啊？告訴我好不好？」

媽媽抬起頭飛快的看了我一眼，趕緊又垂下目光，我幾乎要哭了，緊緊地抓住媽媽的肩膀：「告訴我啊，媽，你不說，我不會安心的！」

良久，媽媽才輕輕地吐出了一句：「小磊，你很喜歡媽媽，媽媽知道。」

我呆了呆：「是啊，怎么了？」

媽媽繼續說著讓我莫名其妙的話：「雖然……媽媽知道不止是兒子對媽媽的喜歡，但是媽媽還是很高興……」

聽到媽媽說到這個，我有些黯然：「……可惜媽媽只把我當小孩。」

媽媽低著頭，聲音很輕很輕：「不是媽媽把你當小孩，媽媽知道你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什么都肯為媽媽做，一心只想為媽媽好，媽媽真的……很感動，可惜，我們是母子……」

我還是不太明白，只好疑惑地「啊」了一聲。

媽媽又開口了：「有時候媽媽想，你要是不要長得那么像你爸爸就好了，這兩年媽媽每次看到你，就想起那個時候和你爸爸在一起……你的性格卻不像他，比他好得多……」

「那也是媽媽的初戀，又是悲劇的結果，媽媽花了這么多年，終于慢慢地開始忘了他，可是……小磊又出現在我面前，本來就是個優秀的孩子，讓媽媽很驕傲，可是和爸爸的形象一重疊，媽媽就覺得……小磊又那么會疼人……你叫媽媽怎么去愛上別人……」

我大吃一驚，難道說？……

媽媽繼續訴說著：「小磊第一次親媽媽的臉的時候，媽媽就恍惚回到上初中的年紀，那時候你爸爸第一次親了媽媽的臉。小磊第一次拉媽媽的手，抱媽媽的腰，還有……親媽媽的嘴巴……的時候，媽媽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和你爸爸戀愛的情景。所以你那次摸媽媽那里，媽媽又想到你爸爸也是這樣，迷迷糊糊的，最后成了這樣，所以媽媽很害怕……」

原來是這樣啊，媽媽也很喜歡我，不止是對兒子的喜歡……

「所以媽媽想去趕快找個人，不只是怕小磊犯錯，也怕媽媽自己、自己控制不住……」

我激動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的問道：「媽，你是說，那個，老……何叔叔說的，媽媽的心里的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