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樂園

第二天晚飯以后，我媽媽一起做完家務，媽媽微笑著對我說道：「小磊，媽媽想……你考上了大學，媽媽可以給你外公外婆打個電話了……」

我點著頭：「好啊。我完全不記得他們了。我還有個舅舅，對吧。」

「嗯……他們……一直不理媽媽，說……說小磊……」

媽媽的表情突然遲疑起來。

「說我什么啊？」

我笑瞇瞇地看著媽媽美麗的眼睛。

「沒什么。其實小磊拿到通知書媽媽就想打了，只是一直都很害怕。一直拖到現在……正好買了手機，就現在給他們打個電話好了。」

「別怕……打吧。媽媽那么愛我，我也那么愛媽媽，媽媽的媽媽和爸爸肯定也是一樣的。」

媽媽這才下定了決心，咬住嘴唇，掏出我為她買的手機，按下了一串號碼。

但是遲遲沒有撥出。白皙的小手緊緊地攥著手機，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媽媽真可憐……都是為了生我，才被她自己的爸爸媽媽拋棄了……我心里難過，輕輕地摟著她，柔聲道：「媽媽別怕……不管怎么樣，最少還有我……」

媽媽重重地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撥出了電話，把手機放到耳邊。

「哥？是我……阿慧啊……」

電話很快撥通了，媽媽緊張而欣喜地喊道。那就是我的舅舅吧？

聽不見手機里傳來的聲音，我只能緊張地看著媽媽的表情。可是媽媽突然臉色發白，哽咽道：「哥……不是！我有錢！小磊考上大學了，名牌大學！……我就是想著告訴你們一聲……」

媽媽的表情痛苦得讓我心碎，舅舅又說了什么傷害媽媽的話嗎？為什么？為什么？媽媽是他的親妹妹！

那頭又說了幾句，媽媽突然發瘋般地大喊起來：「不是的！小磊不是孽種！他很聰明，很有出息！不許你罵他——不許罵他——」

原來是這樣，原來舅舅他們一直說我是孽種啊……可是都二十年過去了！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肯接納媽媽呢？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聽見電話那頭也在喊叫，但是聽不清內容。媽媽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好的，哥——最后叫你一聲哥，跟爸媽說一聲，阿慧不孝，今后就不再聯系了。兩位老人家百年以后，就麻煩你了……好，就這樣吧。」

媽媽默默地放下手機，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一直溫柔多情的大眼睛也空洞無神，直勾勾地看著窗外。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張開手臂，緊緊地抱著媽媽。

媽媽沉默得讓我害怕，過了好久，我終于忍不住，輕聲道：「媽……你別這樣，我在這里，我陪著你，我一輩子不離開你，你別怕……你別難過，不聯系就不聯系，反正我長這么大他們也沒來看過媽媽……」

媽媽終于「哇」地哭出聲來，把臉埋在我懷里，只看得見背部柔美的線條隨著劇烈的哭聲一陣陣地抽動。媽媽是不是等了二十年，一直都在等著能有這么一天，希望能重回她父母的身邊？是不是一直都在期待我考上大學，就能有這么個機會？可是為什么他們還如此絕情？第一次見到媽媽如此悲傷，那是她那么久的希望啊！就在今天，破滅了……

看著自己最愛的人在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心也像刀絞一般，張開嘴想安慰她，剛剛說出一個字「媽……」，就哽住了喉嚨，熱淚也控制不住地滾滾而下。

我流著淚輕輕吻著媽媽的秀發，不再試圖說什么，讓媽媽好好地宣泄一下積蓄了這么多年的悲傷吧。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一直緊緊抱著媽媽的手臂已經有些麻木，媽媽才從痛哭慢慢變成抽泣。

又過了很久，我才輕輕地捧起媽媽的臉，看著那已經紅腫的雙眼和糊滿淚水的面頰，努力微笑道：「媽，好一點沒？」

媽媽看著我，也笑了一下，輕聲道：「小磊……」

小嘴一撇，眼淚又滾落下來。

我笑著擦去媽媽臉上的眼淚：「好啦……別哭了，傷身體，我心疼……他們不要媽媽了，我要……」

媽媽又笑了一聲，哽咽著：「嗯！小磊……媽媽知道，沒事了……」

「嗯，去洗個臉吧，眼睛都哭腫了……」

媽媽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走進衛生間洗臉，我則進房換了件衣服，因為剛才的衣服胸前已經全部被媽媽的眼淚打濕了。

等我換好衣服，走到客廳，媽媽已經洗好了臉，正在餐桌邊呆呆地坐著。我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媽媽身邊，正想說什么，媽媽已經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我。

于是我什么都沒說，也緊緊地抱住媽媽。媽媽突然松開手，仰起臉，柔軟的唇就重重地壓到我的唇上。

這是……媽媽第一次主動吻我……我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微微張開嘴，熱烈地回應著媽媽。這世界上最少還有我能給媽媽溫情，去沖淡她的傷痛，所以，媽媽，你別難過……

又過了兩天，我一直都很溫柔地安撫媽媽，所以媽媽也就很快拋去了痛苦，直到那天晚上，媽媽下班回來，又一次顯得神色不對。

我微笑著用一個溫柔的吻迎接了媽媽，然后柔聲道：「媽媽又有心事……」

媽媽搖了搖頭：「沒事……是別人家的事，跟我們沒關系。」

「哦？」

「真的！」

媽媽看到我懷疑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辯解道：「是你玲姨一個親戚出事了。」

玲姨是媽媽唯一的朋友，媽媽為她擔心是正常的，所以我也沒多問，微笑著為媽媽到來一杯水，就開始幫媽媽做飯。

可是從吃飯開始，就一直覺得媽媽神情很奇怪，一直在偷偷地看我，可是每次對上我的目光，都會害羞地避開，表情也很復雜，糾結、迷茫、遲疑……卻又夾雜著幸福、甜蜜、期待……真奇怪，媽媽怎么了？可是她那變幻的神情卻讓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問……

我在糾結中度過了晚上，幾次想問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終于又到了睡覺的時間，我和媽媽都洗完澡，我關了燈，走回自己的床。經過媽媽的床邊時，聽到媽媽在黑暗中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小磊。」

我停住腳，媽媽卻沒說話，我還以為聽錯了，又要邁起腳的時候，媽媽終于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