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家變
與繼母同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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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春天,早春三月,時冷時熱。
紅星中學操場上,下午課間操剛結束,還有十分鐘上課,一群半大孩子們在操場上瘋跑著,玩耍著,釋放著多余的精力。
黃土地鋪就的足球場上,遠離教學樓的角落里聚集了十幾個學生,一個瘦弱的男孩子被圍在中間,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穿著一件明顯偏瘦的校服,身上沾滿了泥土,臉上一塊一塊的瘀痕,顯然剛被人打過。
他任面前的這些人推搡著自己,只是雙拳攥得緊緊的,顯然并不服輸。
“姓嵩的,你給我記住了,以后再踢球,看看跟誰踢!再敢進這么多球,看我怎么收拾你,還俊,俊你大爺!”
人群中個子最高的一個戳了戳瘦男生的腦門,頗有些吊兒郎當的說到。
旁邊的人跟著起哄,嘴里一樣的不干凈,圍在中間的男孩子頭垂的更低了,他的眼角滲出了淚水,他很想反抗,卻無可奈何,眼眶的淤青就是之前反抗的結果。
“三年二班李思平,請速到門衛室,有人找你!”
大廣播喇叭中的音樂一停,一個公鴨嗓傳了出來。
人群中那個個子最高的男生啐了一口,嘟噥了一句“算你走運”,轉身朝校門口的門衛室走去。
男生名叫李思平,父親是個大公司的老板,母親,嚴格來說是繼母,是市國稅系統的一名普通干部。
特殊的家庭環境下,父親忙于經商,繼母礙于身份,基本就不管他,逃課、上游戲廳、看小說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打架更是習以為常,老師對他也很頭疼,管也管不了,惹也惹不起。
因為良好的營養條件和基因遺傳,加上貪玩和愛踢球,李思平的身體素質相當好,
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高已經一米七四了,袖子下面的胳膊肉鼓鼓的,充滿了桀驁不馴的力量。
他的校服因為扭打也有些臟兮兮的,正敞著衣襟,里面的黑色羊毛衫沾了土,眼眶也有點發青。
剛才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收拾那個給自己“女神”寫情書的“情敵”,頗廢了一番功夫,要不是自己身體素質好,可能剛才單挑的時候,就讓那個窮小子給干趴下了。
李思平走在操場上,邊走邊在心里琢磨,這剛開學沒幾天,誰能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呢?老爸昨晚沒回來,繼母基本不怎么管自己,難道是昨天在游戲廳打架的事兒被發現了?
揣著一肚子的忐忑,他硬著頭皮敲開門衛室的門。
“王叔,你怎么來了?”
看著門衛室這個面帶戚容的中年男人,李思平一愣,他怎么都沒想到,來的人會是父親的司機王鵬。
“思平,你可算來了!你爸出車禍了,正在市醫院搶救,夫人讓我來接你,咱們趕緊去醫院。”
王鵬是父親白手起家就帶在身邊的司機,感情深厚。
此刻滿臉急色溢于言表。
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得李思平徹底懵了,他稀里糊涂的被王鵬拉出校門,塞進車里。
等車開出很遠,他才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的手心濕乎乎的,心里有一股不詳的預感揮之不去,這種感覺他記憶猶新,母親去世前,也是這樣的畫面,只不過來接自己去醫院的,是父親……
“王叔,我爸……他怎么還自己開車了呢?你沒給他開車啊?”
李思平的話音微微顫抖,有了些哭腔。
王鵬一邊開車,一邊自責的說道:“上午我開車去機場接一個客戶,回來的晚了,他中午和幾個外地客商吃飯,喝了點酒,就自己開車回家,沒想到與一個大貨車撞上了……”
李思平默然,雖然自己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不怎么好,但天生的血緣關系是怎么都割不斷的,想著那個一直像山一樣的男人,可能就這么倒下了,他不禁悲從中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王鵬沒有勸他,只是專心開車,很快二人就到了市醫院。上了三樓,還沒走到手術室門口,就聽見了連成片的哭聲。
手術室門口,站著一群人,里面有父親的前妻邱玉蘭和大姐李玉寧,一個身材曼妙穿著米色風衣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嬰兒,背靠在墻上無聲流淚。
這個女人正是李思平的繼母唐曼青,李思平幾乎沒見過這個女人有過失態的時候,看她哭成這樣,李思平有些不敢問了。
“青姨,我爸他……”
在眾人的矚目下,李思平踱步過去,猶豫的握住繼母的手問道。
“思平,你爸……你爸去了……”
唐曼青剛才顯然是強行控制自己的情緒。
此刻被他問起,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大聲哭了起來。
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李思平眼前一黑,險些摔倒在地,他扶著墻,眼睛茫然的看著手術室的門。
自己的父親,那么厲害那么強勢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他白手起家,縱橫商海,怎么就這么脆弱呢?一個車禍就能把他帶走?
母親早就離開自己了,這個世界上,自己就剩下父親這一個依靠了,現在連他都不要自己了,自己以后要怎么辦呢?
盡管身體又高又壯,但在那似乎不可一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外表下,是一顆敏感而又脆弱的少年的心。
母親離世后父親對自己開始冷漠,長久的無人管無人問,讓他變得桀驁不馴,也變得脆弱而又敏感。
先是母親,現在又是父親,這世界上,還有誰能夠關心自己呢?到底自己做錯了什么,要經歷這樣的苦難呢?
李思平忽然覺得自己懷里很空,很想抓住什么,他想起母親去世的時候,他緊緊抱著父親,哭的死去活來。
那時候他感覺,父親是自己唯一的依靠,雖然他對自己總是冷冷的,不怎么和自己說話,但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是母親之外最在乎自己的人了。
看著哭泣的繼母,他很想撲過去,像抱著父親那樣,撲在她的懷里哭泣,但他沒有。
他已經比她都高了,他做不出來六歲那年撲在父親懷里痛哭的動作,她不是父親,自己,也不是那時候的自己了。
似乎一瞬間,這個頑劣不堪的少年就成熟了起來,他張開臂膀,把繼母摟在肩頭,也哭了起來。
唐曼青抬頭看了看這個跟自己一直疏遠的“繼子”,溫暖的懷抱和周圍人冷漠的眼神形成強烈的反差,她一瞬間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無依無靠。
趴在這個一直與自己冷淡疏遠的“兒子”肩頭,唐曼青哭的更加傷心了。
手術室門口氣氛悲慟,抱頭痛哭的母子倆沒注意到,旁邊的人卻并不像他們這樣悲傷。
邱玉蘭眼角含淚,面容悲戚,卻并沒有多少真情;李思平同父異母的姐姐李玉寧則是冷著一張臉,眼睛看著天花板,一臉木然。
李思平的父親李萬成原本是國企職工,改革開放大潮中扔下鐵飯碗下海搏擊風浪,幾番大起大落之后,有了今天的這番事業。
但事業上的飛黃騰達掩蓋不了婚姻生活的失敗,他和第一任妻子邱玉蘭結于貧賤,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
“有了錢就學壞”的李萬成第一時間和糟糠之妻分道揚鑣,寧可放棄一半家產,也要另尋新歡。
無奈之下,二人離婚,邱玉蘭分走公司一半股權,獨自養育女兒李玉寧。
離婚后的李萬成很是放縱了一段時間,光是情婦就同時有好幾個,更不要說逢場作戲的錢色交易。
但是作為事業有成的商界人士,隨著他接觸的層面越來越高,越來越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來裝點門面。
這時候李思平的母親宋萍出現,她的文化層次和氣質修養,都折服了李萬成,于是在一番追求下,二人結婚,生下李思平。
但是好景不長,體弱多病的母親早早撒手人寰。
此后不久,李萬成再次結婚,娶的是國稅系統工作離異不久的唐曼青。
在失去母親之后,李思平沒有得到父親加倍的愛,反而是更加疏遠,他不知道為什么,特別是繼母的出現,讓他對這個家庭再也沒有一點好感。
他開始自暴自棄,打架、逃課、泡游戲廳,肆無忌憚揮霍父親的財富。
唐曼青最開始的時候,還想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后來發現這完全是徒勞的。
這個頑劣的“兒子”,根本不在乎自己這個繼母,似乎自己的丈夫,也并不在意他的兒子,如此頑劣下去是否會行差踏錯,甚至是走上犯罪的道路。
李思平自己也困惑過,繼母唐曼青放棄了對自己的管教,這很符合常理,可是為什么母親去世后,父親對自己反而疏遠了呢?
他以前覺得父親是忙于工作和事業,用這個來排解母親去世帶來的傷痛,
后來發現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很快就娶了繼母唐曼青是一方面,還有就是父親從來沒有斷過的緋聞。
發自內心的說,唐曼青是個好人,她個性溫柔恬淡,性格溫和又不失原則,待人接物極為得體,對自己照顧的也很周到。
不管自己怎么故意把衣服弄臟弄破,她都會及時為自己準備好洗干凈的或者新買的衣服,大小合適,款式也合自己的心意。
這幾年來,自己從她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但不論她怎么好,她都不是自己的母親,他的心里容不下一個女人取代自己母親的地位。
很快,護士過來提醒,手術室已經收拾妥當,家屬們可以見最后一面了。
唐曼青第一個沖進了手術室,李思平緊隨其后,其他幾個李萬成的堂兄弟也跟了進去,邱玉蘭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她看到走廊盡頭自己的弟弟過來了。
走到門口的李玉寧,回頭看了一眼竊竊私語的母親和舅舅,嘴角現出一絲不屑,也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里,唐曼青被幾個人拉住,不讓她撲到亡夫的尸體上哭泣,李思平跪在地上,無聲垂淚。
李玉寧默默不語,她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今天這件事,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形式。
親人離世固然悲痛,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一名護士出現在手術室門口問道:“哪位是病人家屬?來簽一下字,辦理一下手續。”
嚴格意義上的家屬就唐曼青自己,她控制了一下情緒,跟著護士走出病房,來到一間辦公室,在一堆住院文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
三天后,唐曼青終于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妥當,回到單位上班。
推開辦公室的門,坐在椅子上,她怔怔的看著窗外。
這幾天她既要操辦葬禮,還有公司的業務需要處理,各種事情隨著丈夫的去世紛至沓來,一下子讓唐曼青忙碌起來。
千頭萬緒,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好在公司的人員還算得力,總算是應付了過來。
今天到單位,她打算跟領導正式談一談,辦理停薪留職,公司不能沒有人管理,她得騰出手來,不能讓偌大的基業毀于一旦。
其實她知道自己并沒有多么的深愛著李萬成,無論是當初給他做情婦還是后來結婚,她都心知肚明自己嫁給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
自己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結婚的,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過上更優渥的物質生活,自己怎么也不會選李萬成這樣花心的男人。
唐曼青想的很開,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
李萬成是一個優秀的男人,他注定會擁有很多女人,但是自己能成為他的妻子,那么自己就是成功的,
無論其他人怎么樣,都不會影響自己的地位和將要繼承的財富,這就足夠了。
這也是李萬成喜歡唐曼青的原因,他在外面逢場作戲,并不瞞著她,她也不在乎,兩個人甚至會在私下里討論,某個女人的優點和缺點,包括床上的表現。
她越是表現的不在意,李萬成越是在意她的感受,男人就是這么奇怪,容易到手的不珍惜,求之不得的東西才是心頭所愛。
所以到后來,李萬成已經不在外面過夜,看到能挑起自己興趣的女人,也不過是幾次露水姻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四處留情了。
這就是自己比別人強的地方,如果思平的母親能夠像自己這樣寬宏大量,可能就不會氣的一身病,最后氣死了吧?
想到繼子,唐曼青心里有些暖意,她以前根本沒想過,這個壞小子會對自己這樣,自己出于本心對他認真照顧,內心里卻并未想過,將自己的未來,和這個李家唯一的男性繼承人擺在一起。
她一直想的都是把女兒帶大,她才是自己最大的希望。
不過這些天下來,這小子好像突然長大了一樣,一下子變得特別懂事。
以前那種故意與自己作對、時時刻刻像個刺頭的樣子不見了,不但主動幫自己做家務、照顧妹妹,還主動做起了作業,雖然欠下的功課太多,一時間根本找不到頭緒。
至于未來,她還沒想過未來要怎么做……
正出神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唐曼青深呼吸一口氣,拿起了話筒。
“喂,你好。”
“唐姐,您好,我是李總的秘書小張,公司這邊出事兒了,您得快點過來一趟!”
“出什么事兒了?”
“電話里說不清楚,您快點過來吧!”
小張給李萬成做了七年的秘書,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他幫著李萬成張羅的,對唐曼青來說,他是少數幾個信得過的人之一。
她沒再猶豫,匆匆放下電話,趕緊趕往公司。等她趕到公司的時候,看到小張正在樓下焦急的等她。
唐曼青走上前,還沒等她張口,小張就緊忙說道:
“邱玉蘭剛才帶著一群人來,要求召開股東大會,我說您作為公司的大股東和李總的愛人,沒經過您的同意是不能召開的,邱玉蘭卻說你來不來都行,改變不了什么,我一聽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唐曼青很是奇怪,疑惑問道:“她這是想干什么?他們在哪兒呢?你帶我去!”
“在五樓會議室呢,已經開上會了,根本不讓我進門。”
兩人邊說邊走,小張道:
“我看著這個意思,好像是要召開董事會,爭奪董事長的權利,可……不應該啊!您繼承了李總的股份,現在您是毫無疑問的大股東,他們怎么也興不起浪來啊!”
小張的話提醒了唐曼青,她沉吟了一下,說道:
“你說的也不是沒可能,這方面我還不太懂,她們有勝算嗎?就算搶去了董事長的位置,又能怎么樣呢?改變公司的投資方向?沒什么意義啊!”
“還真不好猜,”
小張也一頭霧水,“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李總的股權證明和一些協議,還有個人的名章,這些東西要保護好,才不會被別人鉆空子。”
“之前根本沒想過會出這種問題,都沒防范過,誰能想到邱玉蘭會做出這種事兒來?”
唐曼青對這里面的事情一竅不通,不過她還是很冷靜的,想了想,她說道:“這些都沒問題,這幾天繼承的事情也辦的差不多了,咱們先上去,看看他們想干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小張放下心來,前面領路,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里面坐了二十多人,有公司的股東,也有管理層人員,這些人唐曼青都認識。
之前在很多場合,他們都對她恭敬有加,但如今,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充滿了幸災樂禍,還有急不可待將她分而食之的殘忍快意。
靠近會議室門口的幾個管理人員沒有回頭,他們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這種神仙打架的戲碼他們實在是不想參與,有那么一個兩個人甚至打算站起來,準備將自己的座位讓給唐曼青,卻被坐在上首位置的邱玉蘭用眼色狠狠制止住了。
“唐曼青,你來的正好,本來我還想要不要打擾你上班,把你找來呢!你既然不請自到了,正好借這次股東大會之機,一起研究一下公司的股份變動和負債情況。”
邱玉蘭志得意滿的打開面前的文件,朗聲念道:
“萬成集團董事長李萬成原有股份70%,現有股份為45%,為公司第一大股東。目前,萬成集團資產評估約為兩千五百八十萬元左右……”
說完,邱玉蘭對身邊一個戴著眼鏡的矮胖男人說道:“劉部長,你講一下咱們公司現在的負債情況。”
劉部長打開面前的文件夾,說道:“公司之前多面開花,投資了很多項目,包括一些政府的建設工程,資金壓力較大,這個大家都知道,另外還有一些期貨投資,壓了不少貨物。”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李總在的時候,主要靠金融借貸維系資金鏈,這些人看重李總的投資眼光,在重利之下,并沒有追討債務;現在李總去世了,各家債主都拿著借據來催賬了。”
劉部長抬頭看了一眼邱玉蘭,低下頭說道:“……這幾天,按照董事會的指示,我們財務部對債務進行了核算,公司目前負債已經達到四千七百余萬,處于嚴重虧損狀態。”
“董事會的指示?”
唐曼青疑惑的問了一句,“這幾天萬成去世,都沒召開董事會,哪里來的董事會的指示?”
“李總不在的這幾天,作為第二大股東,由我暫時主持工作。”
邱玉蘭截住了唐曼青的話頭。
邱玉蘭以手扶頭,看起來頗為糾結。
她沉聲說道:“我一直都沒參與公司的經營,沒想到公司已經搞成了這個樣子,現在萬成去世了,他的股份會由唐女士和幾個孩子分別繼承。
這樣一來,我就是最大股東了,我會擔起挽救公司的責任。現在請大家議一下,下面公司怎么走。”
“不論怎么走,債是要還的,真沒想到,李萬成借了這么多錢!”
一個瘦高個大聲說道。
“還?拿什么還?資不抵債了你沒聽到?把公司賣了都不夠還的!”
一個打扮得頗為濃艷的中年女子轉過頭,尖刻的說。
“怎么能賣公司?這么大的一攤子,很多項目馬上就要見效了,賣了多可惜!”
……
“靜一靜!”
眼看著眾人還要吵下去,邱玉蘭拍了下桌子,大聲說道:
“現在就一個辦法,找一個大公司,收購咱們公司。畢竟公司只是資金鏈斷流了,現在投資的一些大項目,都是有巨大經濟回報的,肯定會有大企業愿意接手,我希望……”
“李總活著的時候,公司蒸蒸日上,賬上就沒缺過錢!李總去世當天還在談投資的事情,怎么會一下子就資不抵債!你們到底做了什么手腳!”
小張秘書突然大聲喊道,他的話打斷了邱玉蘭的娓娓道來,會場一時間落針可聞。
唐曼青明顯能感覺到幾道眼神刀子一樣射到小張身上,她看著這個丈夫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心中也是困惑。
從來沒聽丈夫抱怨過公司經營困難,只聽他說公司幾個投資回報將非常可觀,到時候再上一層樓根本沒問題、
他還在琢磨未來要進軍房地產市場,專心蓋房子呢,怎么一下子就資不抵債了?
這些詞匯她都明白意思,但不明白背后的門道、
她雖然聰慧,原本卻只想做一個花瓶樣的女人,在稅務系統也不是業務骨干,根本沒想過會面臨今天的局面,驟然參與其中,不過是霧里看花的門外漢一個,根本插不上話。
“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多嘴了?”
邱玉蘭面目猙獰,一指門口,“把他給我扔出去!”
邱玉蘭帶來的人就站在門口,聽她一聲令下,幾個人把小張連推帶架,帶出了會議室。
會場里安靜了下來,唐曼青看出了一點端倪,不懂不代表傻,人情世故她是明白的。
此刻只能冷眼旁觀,繼續看著邱玉蘭表演。
“這位是上海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竇先生。”
邱玉蘭指著身后一位坐了半天的中年男人介紹道:
“他們很看好公司的營收能力和投資項目,有意圖收購我們公司,具體情況我們讓劉部長給我們介紹一下。”
等劉部長念完收購協議內容,邱玉蘭才說道:
“這件事兒,我覺得還是得經過股東大會討論才能決定,畢竟公司不是哪個人自己的,所以今天召開這個大會,聽聽大家的意見。”
“收購了我們的股份怎么辦?”
有人提出了疑義。
“能怎么辦?換成錢讓咱們滾蛋唄!”
“想得美,資不抵債了知道嗎?還換成錢,賣了錢還得還欠債呢!”
有人垂頭喪氣。
竇姓男子推推眼鏡,插了一句,“是這樣,為了表現我們的誠意,對擁有股份的各位股東,按照市場價格支付購買費用,債務嘛,就不用大家承擔了!”
“這樣還行……”
“行個屁,眼看著幾個樓盤就要賺錢了,這時候賣公司,傻瓜才賣!”
“你可小聲點兒吧,你總共才多少股份,出這個頭干嘛?沒看明白咋回事兒嗎?別跟著摻合了!”
有人小聲提醒。
“靜靜!”
邱玉蘭看火候差不多了,止住了大家的討論,大聲問道:“現在呢,就公司被收購一事,請大家表態。”
“賣,我就百分之三的股份,留著也沒多大用,我肯定賣!”
“我也同意!我的那份賣了!”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表態,唐曼青以為會問到自己,還沒等她表態,邱玉蘭說道: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這么定了,這兩天我會安排專人分別跟大家簽署協議。”
“我不同意!”
唐曼青直覺的覺得事情不對,但是實在是說不出來問題在哪兒,只能大聲抗議。
“你不同意?你有什么權力不同意?”
邱玉蘭嘲諷一笑,打開面前的文件夾,大聲念道:
“因萬成身故,公司資不抵債,作為股東無力償還公司債務,現決定將名下公司股份及李思平、李思思應分得股份,按照市場估價轉讓給邱玉蘭女士。
同時變賣李萬成名下資產償還應負債務,剩余債務由邱玉蘭代為償還。署名,唐曼青。”
“除了這份聲明,還有這幾份股權轉讓協議,字數太多,我就不讀了。”
邱玉蘭拿起眼前其他幾本活頁夾晃了晃,接著說道:
“按照協議,你已經將名下所有股權轉讓給我了,今天我們開會,其實跟你沒什么關系,你非要來旁聽,也好,就當是替萬成來了,見證一下他辛苦打下的江山易主吧!”
看到自己被晾在一邊,唐曼青出離了憤怒,她冷聲說道:
“聲明?協議?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時候簽字了?何況這么大的事情,沒有律師在場,怎么可能?”
“簽字當然是你簽的,這個我可不敢作假。”
邱玉蘭轉過頭,指著身后的兩個人說道:“至于律師,你簽字的時候,王律師和張律師都在場,他們能夠證明這份協議的真實性。”
唐曼青轉頭看向兩位公司的法律顧問,張律師目光躲閃,避開了自己的注視,王律師眼中則色瞇瞇的回視唐曼青,像是要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來一樣肆無忌憚。
“你們說轉讓就轉讓?筆跡要經過鑒定的!我簽沒簽過字我心里不清楚?萬成尸骨未寒,你們就這樣做,不怕天打雷劈嗎?”
“字當然是你自己簽的,相關的法律手續也都一應俱全,你認不認隨便,想打官司也沒問題,不過我勸你還是認下來,不然到最后大家都不好看。”
一個胖嘟嘟的中年男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慢慢悠悠的說道。
唐曼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前的局面自己根本沒經歷過,也不懂這些東西,她不理解怎么之前還那么和善的人,到現在就如此猙獰了?
更不理解,為什么邱玉蘭要做出這樣的事來,她明明都已經分走萬成一半股份了,再分這45%,真有意義嗎?而且還是瓜分,根本不是她自己獨占!
看著邱玉蘭得意的表情,唐曼青一瞬間明白了,這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局,這些人坐在一起,就是為了瓜分自己丈夫的資產。
什么資不抵債,什么全額收購,不過是幌子,根本就是奔著自己,不對,是奔著丈夫來的!
在座的這些人,每個人都有份,他們就像一匹匹餓狼,等著一口吞下自己孤兒寡母,連個骨頭渣都不留下。
唐曼青知道自己敗了,敗給了一群豺狼,或許這才是商界的本來面目?
他們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偽造自己的簽名,簽名!她忽然想起來,那天在醫院,自己在悲慟之下,簽了那么多份醫院手續,當時兩個律師都在場,會不會……
“那時候丈夫剛去世才多久,他們就敢、就能做到……會不會……”
想到那個可怕的可能,唐曼青打了個寒顫,她不敢再留下來,也不敢看那份自己根本就沒看過的聲明書和股權協議,這一切太可怕了,她甚至都不敢再去想。
越想越害怕,她看邱玉蘭的眼神里已經有了恐懼,一瞬間,她覺得這間會議室是如此的陰冷,如此的令人畏懼,她再也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唐曼青故作鎮定,冷下臉,沖邱玉蘭說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們會遭報應的!”
邱玉蘭呵呵一笑,一臉的得意,毫不在意唐曼青的困獸之斗。
唐曼青被她的無視弄得下不來臺,只能狠狠的推開椅子,掩飾內心的恐慌,拉開會議室的門,匆忙下樓,留下會議室里的竊竊私語。
走到樓門口的時候,她又看到了小張,只見他捧著一個箱子,里面裝著一些雜物。
小張關切的看著她,看到唐曼青搖頭和絕望的表情,他驀然激動起來,扔下箱子,就要沖上樓去討個公道……
唐曼青知道,小張從一個農村打工小伙,發展到今天,都是李萬成一手栽培起來的,讓他讀夜校,讓他考電大,讓他改變了生活和命運。
但一切,都因為對方的蓄意和自己的馬虎大意,成了一場空。
唐曼青趕忙勸住了他,告訴他不要再繼續在這個城市待下去了,往南方去吧,那里會有更多的機會,她怕他留在這里,也會遭遇不測……
回家的路上,唐曼青想了很多:她在京城還有一間商鋪,面積不大,但是位置很好,每年都有一筆可觀的租金,李萬成說這是給自己的私房錢。
還有一所住宅,也租出去了,那是自己還是李萬成情人的時候,他買給自己的,他說將來京城的房子一定會升值,讓她留著養老,因為那時候他還沒打算娶自己……
自己還有一些存款,雖然不算多,但節省一點花,勉強也夠兩個孩子上學了。
等思思大一點了自己就能去上班了,國稅的工資也不少,慢慢攢著,商鋪是不能賣的,這是要留給女兒做嫁妝的。
她做出了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到京城去,那里畢竟是天子腳下,在那里安心將思思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