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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劍斷春秋

| 發布:01-11 23:00 | 578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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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離心中的震撼是無以複加的。

劍聖闵于不僅被全體殷人視作天神,在中原各國高手眼中,也同樣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燕離出身燕國皇族,自幼跟随多位名師習劍,二十歲劍術大成,整個燕國難覓對手。

現如今更是放眼中原各國,也屬頂尖存在。

可就是劍術強如燕離者,聽到劍聖闵于的名頭,其内心除崇慕之外,連半點逞雄争勝的心都不敢有。

劍聖的劍術冠絕當世,是中原各國公認的毫無争議的無人可以抗衡的存在。

他的劍術已超越了人的範疇。

在世間一切高手眼中,劍聖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讓人仰止。

這也是中原各國明明皆對殷境虎視眈眈,欲吞之而後快,卻一直無人敢妄動的所在。

哪怕誰都知道,劍聖闵于現已逾百歲高齡,但隻要他仍然一天在世,就沒有一國膽敢妄動。

沒有人能在聽到劍聖的名字,問能保持波瀾不驚的心境。

燕離也不能。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掙紮想要起身。

“你做什麽?”

秀麗女人蹙起柳眉,不悅地說道。

“我不知竟是劍聖大人救了我的命,我必須親自向他老人家道謝。”燕離誠摯地道。

秀麗女人冷冷地說道:“你的傷口中毒極深,單是恢複都至少需要一兩個月,強行下床隻會加重毒素擴散。”

“主上現時并不在此,何況他并不輕易見誰。”

秀麗女人雖語氣不悅,但燕離也知道她說得很對。

他歉然地道:“是在下孟浪了。”

“尚未自我介紹,在下燕離,是前燕國太子,如今是楚國姜氏一族姑爺,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秀麗女人看了他一眼,似是早就知曉他的身份,聞言并沒有特别的反應,隻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我叫秀璃。”

燕離感激道:“秀璃姑娘,承蒙你的關照了。”

早從見到秀璃的第一眼,他就從後者渾身上下透發的淩厲氣場,察覺到她擁有一身可怕的武技。

她沒有攜帶兵器,但燕離大概猜她使用的是槍,且槍法必定淩厲無匹。

這純是出于一個頂尖劍手對同級數高手的感應。

起初時,燕離心中倍感凜然。

現時則終于霍然開朗。

秀璃的身份必定是随侍于劍聖座下的殷下九衛之一。

隻有大名鼎鼎的殷下九衛,才能這般年輕便擁有這樣卓絕的武技。

秀璃不置可否。

燕離見她收執好空碗,似準備起身離去,終忍不住問出他心頭最關切的事情。

“秀璃姑娘,請稍等,有件事情我想請教姑娘。”

燕離深吸一口氣,“我想請問劍聖大人救下在下之時,有否看到一個年紀大概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

“那是我的愛兒,他當時與我一同跌落到長留山脈的瀑布下。”

聽到燕離焦灼的問話,秀璃那張冷若冰霜的秀美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色。

燕陵伏在一座小山丘上,冒出一個頭來,遙望着數裏之外出現在前方的一座小城鎮,心中大喜。

自那天他重傷了那沙狼族領頭的大漢後,已經過了十多天。

這十多日裏,他照着珊瑚給他的地圖,沿着一條當成路标的河流,一路往西南方向前進。

十多天的功夫,他行前了三四百裏,不僅成功把身後追殺他的沙狼族人給遠遠抛掉,也終于到了離殷下行宮之前的最後一個城鎮。

他前後一共在野外生存了近個月,周身上下衣衫邋遢,且這些天不是吃野果就是打野味,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燕陵勘察了一番附近的環境,在确認身後沒有追兵後,立即向那前方的小鎮進發。

前方出現的小鎮名叫石頭鎮,距離劍聖所在的殷下行宮僅有三十多裏。

事實上,到了這裏,燕陵的人身安全已經有了基本的保障。

因爲石頭鎮是殷下行宮方圓五十裏内唯一的一座城鎮,這裏是周邊百多個村落部族唯一的貿易點。

來到此處的殷人,都心懷着對劍聖無上的尊崇,沒有任何部族敢在此處動武,那将是對劍聖最大的不敬。

倘若有人敢這麽做,一定會惹起其餘的人群起攻之。

這是石頭鎮裏所有人自發遵守的一項不成文的規定,是珊瑚曾告訴燕陵的。

哪怕兇悍如沙狼氏族,也不敢冒此大韪。

所以燕陵雖知自己一副與殷人有異的楚人相貌,口音也短時間内無法掩飾,也并不是特别的擔心。

通往小鎮的路上,燕陵見到了一些來往的殷人商旅,還有附近一些村落以及殷地農夫,拿着收成和物資到鎮裏販賣,出乎意外的熱鬧。

殷人作風彪悍,燕陵看到許多人的身上都帶着鐵劍長刀之類的防身武器。

他油然舉步走進鎮子。

燕陵有異于殷人的外表很快惹來了周圍行人注目,但一路走來并沒有人來找他麻煩。

看到這裏,燕陵心下大定。

現時他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找個地方飽餐一頓,然後換身幹淨的衣服,再置換一兩把好點的兵器。

十多天的奔逃路途裏,他也并不是隻一味的逃命。

他的身上還帶着幾張剝落下來,已經洗幹淨的上好狼皮,這是他憑借越發純熟的劍技,親手殺掉幾頭大山狼後得到的,這幾張狼皮足以用來置換不少好東西。

殷人作風純樸,鎮内也罕有專門售賣東西的鋪子,大多都是攤位的形式。

一路走下來,燕陵在一個熱鬧的集市裏用兩張狼皮,各自換了一身合身的衣物靴子,及飽餐了一頓烤羊肉。

身上還剩最後兩張狼皮,他來到一個很大的攤位處。

這個攤位是燕陵一路走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個,足以抵得上其他人十數個。

攤主是個皮膚白皙的高瘦中年人,不僅氣度沉穩,且衣裝明顯也較他人更加幹淨華麗,他跟前的攤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

燕陵蹲在攤前,仔細挑選着合适襯手的長劍。

挑選的過程中,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燕陵撞上了兩個同來此處交易兵器的沙狼族人。

那兩人起初沒有過多在意燕陵,直到他們一口氣購置了數十件兵刃後,其中一人才察覺到燕陵外貌的迥異。

随後那人迅速在同伴耳邊低語幾聲,接着燕陵就看到他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閃露着奇光,一眨不眨地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流露着異樣的神色。

燕陵并不理他們,他問好了價格,用最後的兩張狼皮換了一把上好的鐵劍手,便準備離鎮。

他前腳剛走,那兩個沙狼族大漢後腳就消失不見。

燕陵心中有些猜測,看樣子沙狼氏族的人應該有自己一套聯絡方式,十多天前他殺傷了他們族人的事情,想來應該傳到了周邊很多沙狼族人的耳裏。

那兩人現在該是去通風報信。

燕陵并不擔心他們。

先不說這些時日的逃命過程中,他的心性劍技都得到了進一步的磨砺,心底不懼任何挑戰。

更關鍵的是,此處距離殷下行宮很近,他不信沙狼族的人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在此動武。

不過,他們很可能會等燕陵離開鎮子以後,在沒人的地方對他下手。

原本燕陵是打算在此處稍作休整,但現時被沙狼族的人發現,爲以防萬一,他唯有改變計劃,立即離開。

離開石頭鎮,燕陵繼續往西南方向前進。

遠方出現一座黑色的山峰。

山峰高聳入雲,如一把尖銳的利劍直貫天穹,一座巍峨的宮殿矗立在峰巅之上。

那兒便是燕陵最終的目的地,劍聖闵于所在的殷下行宮。

燕陵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激蕩。

劍聖闵于的劍術,是否真如他父親所說那般,已超越了世人所想像的範疇?

燕陵不知道。

他隻知道,敵人的強大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不論是一手掌管着祭祀之力的巫廟也好,還是三大劍手之一的年仲,其暗地裏所效力的某個人也罷。

劍術強如他父親燕離,都慘遭對方暗算,他們絕非現時的燕陵所能對抗。

特别是巫廟,其地位之超然,縱強如姜氏,面對其也無力抵抗。

殷下行宮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

據聞劍聖沒有傳人,該如何說服他收自己爲弟子,直至這一刻,燕陵仍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把握。

但他已管不了那麽多。

能令世間最強大的勢力,包括超然于世間的巫廟都感到忌憚的,隻有劍聖闵于。

得不到劍聖的傳承,即便他能安然重返楚都,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僅無法替慘死的數百姜氏精銳報仇,無法抵禦躲藏在暗中的強敵,更連找出所有幕後黑手的能力都沒有。

他就連自保都辦不到,遑論報仇和找回他失蹤的父親。

更重要的是,他心愛的未婚妻齊湘君,即将成爲地位超然的巫神女。

若無法得到劍聖的傳承,他很有可能連這份最關緊的婚事,都有可能保不住。

因此,他根本沒有退路。

燕陵前行了七八裏,遠方的黑色山峰逐漸接近。

當他攀越一座小沙丘時,無意間的回頭,發現後方遠處荒涼的平地上,忽然揚起了漫天沙塵。

燕陵運極目力,遠遠望去,看到三、四十騎正在後面沖他奔策而來。

燕陵心中一驚,大呼不妙。

隊伍如旋風般來勢洶洶,直沖他而來,必然是沙狼氏族的人。

隻有沙狼氏族的戰士,才能人人擁有如此精湛的騎術,與這麽多精良的戰馬。

他終究低估了沙狼族人的兇狠,與對楚人的仇恨。

更低估了對方的狡猾。

對方正是利用了燕陵自以爲他們不會在殷下行宮範圍内對他出手的心理,讓燕陵以爲他們不會追擊,因此大膽放心地離開石頭鎮。

對方當中必有人擅長追蹤,可輕易找出燕陵離開的方向,因此根本就不擔心他跑丢。

他們刻意讓燕陵先行一步,再後腳追趕上來。

隻要沒人看見他們動手,沙狼族的人便無需擔心會被群起攻之。

想到這裏,燕陵不由得暗罵自己。

他終究過于大意了。

他兩條腿怎都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兒,現時後悔已來不及。

唯今之計便是有多遠跑多遠,從此前的接觸,沙狼族對楚人的仇恨,加上他傷過對方多人,落他們手裏必定生不如死。

現在,他隻希望能在趕在被對方追上之前,先一步抵達殷下行宮。

※※※

楚國,王都。

姜氏大宅。

議事廳裏,氣氛有些凝固。

共掌姜氏一族的兄妹三人,泾渭分明地分坐在兩側。

姜卿月的大兄長,身材肥胖的姜承,此刻正苦口婆心地在勸說。

“三妹,聽大兄的一聲勸,此婚事萬萬不能解,解了,姜氏必有大禍臨身!”

姜卿月那美得豔若星月的仙顔姿容,不見半絲一點波動。

她沒有半分言語,袖口下那隻白壁無瑕的玉手,輕輕端起桌上的茶杯,姿态優美的小抿了一口,一語不發。

她眉目間的冷豔,已經對大兄長姜承的話作出了回應。

她不同意。

二兄姜立見勸說半天,自家三妹仍舊這般固執己見,不禁大感頭疼。

他這三妹自幼容貌絕美,冰雪聰明,且在任何事情上都有着自己的主見,絕不輕易被外人所影響。

能夠影響她的人,除去他們已過身的老父親姜國公外,就隻有她最心愛的丈夫與愛兒。

現如今這三人都已不在,他們這兩個作兄長的,縱然苦口婆心,也難以在此事上動搖她半分。

他們是不得不苦苦相勸。

因他們倆這唯一的親妹,竟打算要取消與齊氏一族的婚約。

這是他們兄弟二人不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三日前,王都傳來了消息。

齊氏一族小姐齊湘君,已正式成爲巫廟新一任巫神女。

由今時起,各國的祭祀大事,将由這位地位無比超然的巫神女掌管。

對楚國而言,新一任巫神女出自楚境,且又是出身楚臣之家,對楚室更是夢寐以求的天大好事。

隻要有巫神女存在,楚國将在未來的數十年裏,成爲中原各國最爲風調雨順的國家。

齊氏一族的地位也将随巫神女而水漲船高,一躍而成楚國最超然的氏族。

就連楚國王室,也會傾其可能拉近與齊氏的關系。

齊氏一族臣子的身份,将由此變得模糊,邁出無人能及的一步。

這是無數氏族作夢都難求的,即便強如姜氏也不例外。

而姜氏原本是能夠與齊氏共享這份獨有的榮譽的。

隻恨自幼與巫神女齊湘君訂下婚事的燕陵,竟在關鍵的下聘途中遇襲,至今杳無音訊,生死不知。

兄妹三人身居高位,他們所在的層次,無需刻意調查,他們都已能隐隐猜到幕後的指使者,大概不出那幾人。

因而在燕離父子失蹤已超過一個月的今日,知道他們大概已兇多吉少的情況下,姜卿月喚來她的兩位兄長,提出要與齊氏解婚的事情,兩人聽後自是大驚失色。

不論從任何一方面看,眼下都絕不是解除婚事的最佳時機。

更别提,不論姜承還是姜立,皆認爲現時将燕陵與巫神女的婚約牢牢綁住,對姜氏隻有天大好處,絕無壞處。

哪怕最終仍是要解,能拖多久便拖多久,絕不可以是現在。

“三妹,聽二兄的勸,眼下陵兒才失蹤了一個月,這個時候就要解除與齊氏的婚約,你有否想過外界會如何看待此事?”

姜立沉着聲道,“外界會認爲我們姜氏出了大問題,惹到了無法招惹的強敵,所以才遭此報複。”

“一旦你宣布解婚的事,所有人都會認爲我們怕了,到時候消息傳出,姜氏在楚國的地位,恐将岌岌可危!”

“是啊,三妹,你定要想清楚才行啊。”

姜承憂心仲仲地道:“現時的姜氏,雖權勢如日中天,可這些年來,我姜氏一族豎立的政敵有多少,三妹你是再清楚不過的。”

“這些人,不敢明面上與我們對抗,但背地裏,每個人都在等待我們犯錯,一旦我們虛弱,他們必定立即撲上來撕咬。”

話音落下,終看見姜卿月紅唇輕啓,淡淡地道。

“正是因爲這樣,我們才更需要解除這次婚事。”

兄弟二人不禁愕然。

特别是大兄長姜承,他對自己的三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耐心相勸了許久,結果仍然是在做無用功。

他心中可謂失望透頂,“三妹,你這樣……”

一旁的姜立突然插口道:“三妹,你這般決定,有沒有爲現時下落不明的陵兒考慮?”

他突然間話鋒一轉,卻是搬出了姜卿月最爲疼愛的愛兒燕陵。

姜立凝望着姜卿月,淡淡地說:“三妹該非常清楚,陵兒對與他自幼定下親事的巫神女,是多麽地喜歡她,現時他雖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可實情如何誰都說不清楚。”

“萬一他還活着,他與巫神女的婚事那就自當該繼續履行下去。三妹,你是他母親,沒有經他同意就如此草率地解除兩族之間的婚事,倘若陵兒活着回來,知道了此事,他會如何怨恨于你?”

“是啊,三妹。”

姜承也連忙補充道:“二弟說得沒有錯,你也知道,陵兒對那位齊氏小姐情根深種,非她不娶,若三妹解除了他倆的婚事,陵兒知道了,他會有多傷心,多難受?三妹,你否想過這些呢?”

兩位兄長皆搬出姜卿月最心愛的兒子,她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片刻後,她才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用略帶嘲諷的語調說道。

“怎麽,你們不是早就認爲陵兒與他父親早已遇害,連出兵搜尋他們都不肯同意,現在卻反而指望他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

兩人登時有些尴尬。

“三妹……”

“我們……這也是爲了家族着想,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呀……”

姜卿月聽得心頭一陣厭煩。

她不願再把時間浪費在與兩位兄長的唇舌之上,正打算離開,一個仆從匆匆闖進議事廳裏。

“夫人,老仆康黎剛剛回府,說有要事求見夫人。”

姜卿月先是露出錯愕之色,接着才想起康黎這個人。

她目光一凝,片晌之後,才淡淡地說道。

“帶他到书房處侯着。”

“是,夫人。”

姜承皺起眉頭道:“三妹,我聽說你前陣子派了個老奴,帶着十幾個人到長留山脈去搜尋他們父子倆的下落?”

對于姜卿月指派康黎與一幫康家村人,出發前往長留山的事,留守家族的大兄姜承雖并不關注,也不關心,但對此自然有所耳聞。

而在朝廷身有要職的二兄姜立,卻是第一次聽聞,聞言有些吃驚地道:“什麽,有這事?”

“三妹,聽二哥的勸,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立語氣急促,顯得有些焦灼,“昨夜我才聽聞到,不僅左相的人一直在暗地裏打探這件事,平陵君那邊也非常關注此事,要是他們……”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二位兄長操心。”

姜卿月冷冷說完這句話,當即盈盈起身離開。

二兄姜立面色無比難看。

他一旁的姜承搖頭道:“算了,由三妹去吧。”

“她派去追查的那個老奴,隻是個外姓老奴,什麽都不會,帶着十幾個最下等的雜役,能找出什麽線索來?儲君那邊的人,怕是連追查的興趣都欠奉。”

姜承滿臉鄙夷地說道。

聞言,姜立這才面色一霁,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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